罗马是怎么建成的

罗马和希腊是现代西方文化的始祖。希腊是一个地名，一个民族，还是一种语言，但狭义的罗马只不过是一座城市，对应的应该是希腊的雅典。希腊的历史比罗马早不少，但是罗马后来居上，从一座城市发展到了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直到帝国覆灭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几个完全不相关的帝国仍以罗马的精神继承人自居，如神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美利坚合众国。今天我不打算谈帝国，而准备回到罗马的最初几百年，探讨一下罗马是怎么建成的？罗马究竟是什么？

传说中的罗马

罗马自己有的是历史学家。在公元前一世纪的历史学家们探讨下，目前一般公认罗马建城的时间是公元前753年四月21日。在这一天，罗马的始祖 Romulus 和他的孪生弟弟 Remus 因为建城地点的争议发生了口角，并失手杀死了Remus。Romulus 和 Remus 也就是著名的狼孩两兄弟。这个故事大家都听过，我就不再复述了。但是，罗马出土的最早碑刻是在这个日期的三百年后，现存最早的文献是在这个日期的四百年后。公元前一世纪的历史学家虽然可能接触更早的史料，但没有现代的考古手段，和多方文化比较的工具，对七百年前的事情应该不会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所以，我们只能认为这个日期有相当大的模糊性，这个故事是后人根据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再做想当然的艺术加工。Romulus 是否存在过也未可知。至少，到公元前一世纪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自称是Romulus 的直系后代。

传说中罗马建城后，是七王时代，七个国王相继统治，时间跨度两百多年。根据现代考古的发现，此时的罗马，和遍布意大利半岛其他的小型城邦并无任何不同。意大利半岛的文明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青铜时期中期的公元前十二世纪，到公元前八世纪之后，那不勒斯以南可以理解成希腊文明的外圈，而意大利半岛的中部存在若干拉丁语系的小型城邦，罗马正是其中之一。城邦的领袖与其说是国王，其实说成酋长更合适。罗马的七王并非父子相传，而是类似中国传说中尧舜的禅让形式。七王的最后一王是一个暴君，他的统治被推翻之后，罗马进入了共和时期，这就开始和其他拉丁城邦开始有了区别。

共和时期的罗马

在罗马后世的历史学家笔下，罗马的共和制度在共和时期的最初就相当完备。这是一个三权分立的制度：最高行政长官是执政官(Consul), 有两人，任期一年。战时一人领兵在外，一人在内守城。和平时代两人和下面的官僚一起收税，解决纠纷，开展公用事业。离任高级官员组成长老院(Senate), 终身制，负责制定法律，决定重要内政外交政策。公民根据贫富阶层，分成一百多个团体，选举执政官和各级官员，决定战争和平与否。

这时的罗马完全没有任何文献，东面的希腊文献里基本也没有罗马的身影。君主制到共和制的转变真的有这么顺利吗？我们有理由相信，公元前一世纪的历史学家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从考古发现来说，这个时期的罗马人口和进口文物出土都有明显的下降。很有可能，在君主制结束后的长达一百年内，罗马经历了一个相当痛苦的转型磨合期。内战，饥荒，人口流失都不在话下。Romulus 和 Remus 的兄弟相残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社会印记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的投射呢？

罗马早期传说和其他文明的传说最显著的不同是英雄和圣人的缺失。这里没有 Hercules 这样天赋神力的大英雄，也没有类似汉谟拉比王一人制定典章制度的大圣人。Romulus 的故事里号称他是战神 Mars 的私生子，但我估计普通罗马人和历史学家恐怕就是把它当个段子，何况 Romulus 还有残杀亲兄弟的黑历史。罗马没有大英雄，也不需要大英雄。罗马有的是中小英雄，他们效忠并为之献身的对象不是一家一姓的国王贵族，而是罗马。

信史时期的罗马

罗马的文献历史从公元前四世纪开始就比较可信了。公元前395年，罗马历史上第一场可以叫做战争的战争以罗马的胜利告终。罗马攻下了隔壁一个城邦。这场战斗不仅跟后代战争或当时同时期对比都乏善可陈：罗马打下的这座城离罗马不到20公里，人口不到一万，还打了有十年之久。跟同时期的希波战争完全没法比。公元390年，从阿尔卑斯山北面来的高卢人用短的多的时间攻下了罗马，洗劫了全城，满载而归。高卢人走后，罗马人只好从头开始，重新建城。

又过了一百年，罗马的动员能力和战争规模大了十倍，他们远征300公里，打到了意大利半岛的东海岸。当然，要是跟同时期的马其顿比，还是小儿科。三十年前，亚历山大大帝带领十万马其顿子弟兵用三年的时间东征波斯，一直渡过印度河，征战直线距离超过5000公里！这时的罗马还完全没有海军。

再过了一百年，罗马通过几十年，三次布匿战争，终于打败了当时的海上霸主迦太基，威震整个地中海。罗马终于站到了西方世界的顶端。但所有的罗马人都承认，当代最出色的将领不是罗马人，而是迦太基的汉尼拔。汉尼拔带兵万里远征，从西班牙法国绕道，从北面翻越阿尔卑斯山，威震意大利，一战而屠罗马十万兵。罗马人不敢当其锋锐，只能绕圈子，打游击。

假如亚历山大不是东征波斯，而是西征意大利的话，罗马早就亡了。假如汉尼拔来自意大利半岛，无需劳师远征的话，罗马也亡了。他们俩是超过百年一遇的军事天才，这种天才罗马没有，也培养不出来。罗马打仗第一没有奇谋，第二不靠个人武勇，凭的就是两样：人多，钱多。

罗马和希腊的对比

希腊人眼中，世界上有两种人，希腊人，还有野蛮人。的确，希腊人有自豪的本钱：从苏格拉底到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家，从欧几里得到阿基米德的数学家，还有荷马以降的诗人，剧作家，他们都是希腊人。野蛮人对希腊文明的影响微乎其微。

罗马人眼中，世界上有三种人，希腊人，罗马人，还有野蛮人。对希腊，罗马秉持的是拿来主义：罗马的上层社会都能操过得去的希腊语，罗马神话中的神主要来自希腊神话的抄袭，拉丁字母是希腊字母的简化改进。但在罗马人眼中，希腊人软弱，罗马人坚韧，希腊人贪图逸乐，罗马人简朴无华，希腊人一盘散沙，罗马人团结一致。为什么呢？

罗马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罗马的政治制度。罗马没有国王，也不需要国王。罗马的贵族也需要军功才能上位，平民也有选举权，团结一致也可以把昏庸无能的执政官选下去。最后，罗马的公民权对所有人开放，只要你愿意接受罗马的价值观，为罗马作出了贡献，不管你出身是拉丁人，希腊人，还是高卢人。当各方精英纷纷变成了罗马公民之后，罗马自然有了最多的人，最多的钱。可以用人和装备砸死你，我何必追求奇谋和武艺呢？

罗马是幸运的，在共和制的初期，没有遇到大的外部危机，在共和制的巅峰，没有遇到不世出的大英雄并拥有相应的资源与之为敌。所以罗马成功了。今天的罗马又回到了一座城，但当年的罗马远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一个政治概念，一群人。殊不知，罗马共和国的官方名称是 SPQR：

Senatus Populus Que Romanus 罗马长老院和人民

参考文献

• Mary Beard, SPQR: A History of Ancient Rome
•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