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的年纪

本篇接上篇晋公子重耳的一生，讨论重耳故事里几个疑点。

五十多岁的孙子？

在史记里，重耳的年纪记载的相当明确，他生于公元前697年，公元前655年虚岁43岁开始逃亡，19年后的公元前636年即位晋文公，虚岁62岁，死于公元前628年，虚岁70。在史记的春秋部分，生卒年份如此详细的除了他就只有孔子了。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公元前644年重耳入齐的时候，实岁53，齐桓公还没死。齐桓公的出生年份不详，死于公元前643年无疑问。要知道齐桓公的亲外孙是已死的太子申生，申生比重耳大，齐桓公再牛也不能有五十多岁的亲外孙呀。

一般的观点是史记记录有误，重耳出生在公元前671年，十七岁开始逃亡。我以为不然。下面列出左传，史记，国语原文：

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犫、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 —- 左传昭公十三年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 史记晋世家

晋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从之。 —- 国语 晋语·曹共公不礼重耳而观其骿肋

从左传原文看，“生十七年，有士五人”和“亡十九年，守志弥笃”中间可能时间无间隔，也可能有间隔。史记认为有间隔，国语认为无间隔。司马迁明显看过左传，他甚至把左传列出的士子四人补全成五人。司马迁能接触到现已散失的多种原始史料，“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应该不是他自己编的。

国语也上承左传。它的问题是里头段子过多，不能认为是非常严肃的史料。这里，它调换了左传的语序，把士人放到了逃亡之后，五也变成了三，这个变化更接近是望文生义，想当然尔。从逻辑上，有士和士们跟着亡命天涯还是有区别的。所谓士，是有家庭背景还有本事的人，你是国君宠爱的公子的时候我跟着你，你成逃犯了我为什么还跟着你？17岁的少年这么有人格魅力吗？而且，重耳在晋国是结了婚有儿子的，就是后来继位的晋襄公。春秋礼法贵族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在此之前是不能结婚的。晋襄公即然能继位，就一定不是非婚生子。

所以，我挺司马迁之说。但这个年龄的bug如何处理呢？

真相是什么呢？

下面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史料依据哦。

申生年纪比重耳略大，他妈妈不是齐桓公的女儿，他妈妈嫁过来的时候齐桓公还未即位，还是公子小白呢。晋献公那时也不是晋国国君，甚至晋献公的爸爸晋武公也不是！晋武公是晋国旁枝封在曲沃，曲沃代晋是春秋前期的大事件，这里就不细说了。

申生妈妈嫁过来的时候献公还是曲沃武公世子，要在齐国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可以是齐国旁枝公孙毋知。公孙毋知后来在公元前686年弑齐君自立，跟曲沃武公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一时瑜亮，两家气质这么相投，结个亲家合情合理吧。注意：公孙不是姓，指他爷爷是公（国君）。齐国公族姓姜，源自姜太公。

公元前679年武公弑君，曲沃代晋，一年后死了。前677年晋献公即位。申生妈妈在前677年之前就死了，没当上国君夫人。之后不久，齐桓公嫁了个女儿过来做晋国国君夫人，姑且称之小姜夫人，和死了的申生妈妈大姜夫人来区别，大姜小姜都姓姜，多年后小姜也死了，就被混淆了。小姜生了个女儿，就是公元前656年嫁给秦穆公的那个。

主角光环？

申生妈妈嫁过来的时候，公孙毋知在齐国风头正劲：史记记载：（毋知）秩服奉养比太子，这个太子就是后来的齐襄公。齐襄公不是好人：他私通鲁国夫人，私情泄露后又下黑手杀了鲁桓公。齐襄公名声臭，公孙毋知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弒襄公自立。他和曲沃武公的区别就在于曲沃武公成功了，而他失败了：襄公的两个弟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跟公孙毋知三家一通乱杀，最后的赢家是公子小白，就是齐桓公。

这也解释了申生为什么宁可自杀，也不愿出奔托庇于齐桓公。齐桓公上位后把毋知这一支杀绝了，申生妈妈之死恐怕也是跟悲伤相关。那时候申生已经懂事，受妈妈影响恐怕也痛恨着齐桓公吧。

晋献公死的时候重耳不敢回国，但夷吾敢。在那个乱局里，他真的坐稳了晋君的位子，不可谓不精明。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先是赖掉了割让西河的承诺，后来晋国饥荒的时候他腆着脸找秦国借粮，明年秦国饥荒找他借粮的时候他又能翻脸不给。逼着秦国掀桌子。真打起来他的精明就不管用了。他能活着回到晋国已经是万幸了。

夷吾逃亡的时候娶了梁国国君女儿，生了公子圉。后来圉到秦国做人质，娶了公主又逃回晋国。其实圉完全没有必要跑：秦穆公是他亲姑父加岳父，晋国国内其他夷吾的儿子比他还小，等到夷吾死了，带着秦国公主秦国兵回国的不就是圉了？

梁国是晋国和秦国之间的小国，能让夷吾栖身，但实力不足以让夷吾复国，所以夷吾后来又找了秦国。梁国的下场很不好：秦穆公趁着晋国战败，割地送太子为质的时机把梁国给灭了。圉还是个孩子，在秦国一边当着人质，一边看着妈妈家被秦国端了。他心里一定很敌视秦国吧。

申生太刚烈，夷吾太精明，圉太不成熟。我只能说重耳身上真的有主角光环。

5=2？

左传里说有士五人，然后只列了四人。司马迁为圆满补上了一人。我其实非常怀疑司马迁补上的先轸没有参与19年流亡。先轸这个人很有名，是晋国在文公时期和襄公时期第一名将，甚至可以说姜太公之后孙武子之前全中国第一名将。这么有名的人，如果跟重耳流亡十九年间段子也没有一个，那估计是真没参加。

先秦文献里数目字都不能当真的：三皇五帝？春秋五霸？至今是谁都没有令人信服的定论。我觉得春秋五霸其实只有两霸：齐桓公和晋文公。其他人都不好说称霸：宋襄公想称霸但实力不够没称成，秦穆公实力倒是够了，但没有诸侯大会公推和周王室官方认定。楚庄王？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他们都称王了，还在乎个“霸”的名分？

史记还说：“穆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估计也来自左传：“秦伯纳女五人”。这回司马迁也没法列人名凑人数了。秦穆公是宗女太多嫁不出去搞批发吗？能有俩人就不错了。至于重耳17岁时的“有士五人”实际恐怕也只有两三人，到重耳流亡时期跟随的真有大用的也就两个：把重耳强行带出齐国的舅舅狐偃，说服秦穆公出兵的小舅子赵衰而已。

所以五是“多于一个，但也没几个，大概率两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