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困局

这个话题雷区甚多，但是躲是躲不过去的。最近人大国安法事件中外议论纷纷，香港的前途披上一层浓雾。我们不妨仔细研究一下人大究竟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对香港有什么影响，对大陆又有什么影响。

人大做了什么

人大通过的决议是授权人大常委会针对香港国安立法，并写入香港基本法附件三，即在香港实行的全国性法律。大家知道，香港有基本法，法律体系和大陆完全不一样。它有独立的立法机构，和司法终审权，而且和大陆甚至没有引渡条例。假如你在大陆犯了法，逃到香港其实可以逍遥法外。当然，你如果在香港触犯了法律，在大陆其实理论上也可以逍遥法外。香港的基本法是回归前，各方讨论妥协的结果，其实留了两个尾巴，一个后门。两个尾巴是：

• 香港应该自行针对保护中国国家安全立法，但未定时间表
• 香港应该在时机成熟时实行特首，立委双普选，但也没有定时间表

大家可以看出，第一个尾巴是北京需要，但香港本地民众有顾虑的，第二个尾巴是香港本地民众需要，但北京有顾虑的。这两条尾巴回归23年后仍然保存至今。所谓一个后门，就是附件三，在香港实行的全国性法律列表。这个附件由人大决定，香港本地立法委员会并无权利干涉。但目前为止，只有一些国旗国歌之类，无关痛痒的规定，直到今年五月底，人大的这项决定出台。

中国现在其实有国安法。但是其内容相当多，如果照搬到香港恐怕会激起非常激烈反弹，一国两制也就真的不存在了。所以，人大是授权人大常委会给香港立一个简版的国安法，这法律到目前为止还一个字没有正式流出。当然，也已经激起了激烈反弹。说到底，就是人大利用基本法预设的后门，挥刀去砍基本法两个尾巴中的一个，而且是香港民众有顾虑，不愿意放弃的那条。本来应该是香港本地立法的范畴，被人大常委会拿了去，香港人当然不爽。

人大的决议还包括国安机构在香港设立分支。但是，并没有说这个分支机构有什么权利。根据香港基本法，大陆派出机构在香港并没有管辖权。所以，理论上，这个派出机构和目前的中联办，新华社香港分社，驻军并无本质区别。而且，现在香港肯定也已经有大陆国安机构，只是没有公开挂牌而已。但是，从地下，到公开还是一个本质变化。国安既然都公开了，在香港做事想必更少顾虑。虽然理论上不能违法香港法律，但恐怕有不少灰色地带，空子可以钻。当然，这个部分影响不如国安立法来的大。

两条尾巴的纠缠

23年了，为什么两条尾巴都还在呢？这就是北京和香港的博弈了。北京希望，先砍一号尾巴，再徐图二号尾巴。香港地方希望，先砍二号尾巴，再徐图一号尾巴。当然，所谓徐图就是拖延的意思。从北京角度看，假如没有国安立法，那如果双普选，中央丧失对特首和立委提名的控制，香港局面将不可控，国安法立成什么样，立或者不立都不好说。从香港角度看，中国的国家安全是一个很模糊的定义，其解释只能由北京决定。假如北京说XX危害中国国家安全，香港必须不这样，那实际上给了北京一个强力武器干涉香港的立法行政独立，是一条锁链。相反，双普选才是港人治港，是基本法的根本精神，应该尽早实行才对。

说到底，就是双方不信任。北京不信任香港能主动维护中国国家安全，香港不信任北京能维护香港的立法行政独立。于是，既然不愿意带着锁链跳舞，干脆都别跳舞了。

当年的香港

过去一年多，香港的局面我想大家都了解，这里不再多说。我这里回顾一下1979年的香港。当年，香港也不是什么亚洲金融中心。但是，香港头上有比亚洲金融中心更耀眼的皇冠：

• 全亚洲娱乐文化之都
• 全世界海外华人的精神家园
• 若大中国的唯一一扇对外窗口

快进二十年，到回归前后，香港借着回归的契机，又戴上了亚洲金融中心的皇冠。原因不外乎几个：大量蓝筹股需要海外上市，大量灰色资金进出中国需要渠道，香港人说不错的英语，法律法规和国际接轨。所以，香港的金融业蓬勃发展，近乎躺着挣钱。但是，文化产业萎缩了。然后，让金融业大发展的几条因素随时间减弱，金融业近年也现頺势。

香港的衰退除了外因，还有内因。不管金融还是文化产业，香港比起新加坡，台湾，深圳，上海，还是有不小先发优势的。但是，仔细想想，过去十年，不管是文化上，还是金融上，真正源于香港的创新很少很少。别人勤奋，香港人也不懒，那是什么原因呢？

香港人变傻了吗？

确切地说，当年的香港人太聪明了。金庸，黄霑，李嘉诚，他们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不是生在香港。

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诸葛亮《后出师表》

大陆逃港，或东南亚排华，导致香港一时间四方精英汇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达到顶峰。这才是东方之珠的底气和资本。有点类似的是台湾，但台湾毕竟大些，外省精英占比没有这么高，本省豪杰近年也是后来居上，已经算是渡过了小小的人才断层。但香港就好似当年的蜀国，大将凋零，只有廖化了。

五十年代之变局难以重现，就算万一大陆出了大问题，由于全球化的影响，流出精英也不会像当年一样，集中在一地了。而不管是金融业还是文化产业，香港的市场大头永远在北方，所以说，已经不可能出现大陆搞不好，香港搞得还行的情况。由于香港实在小，反而可能会出现大陆搞得一般般，香港搞不好的情况。当然，不管是大陆人，还是香港人，还是希望双赢的，不是吗？

国安法对香港

回到讨论国安法。现在一切尚在未定之数，香港还是要争取一个对香港最有利，最宽松的国安立法。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和人大常委斗快，先自己搞一个北京能勉强接受的。但是香港立委各方角力甚多，难以做到。但不管如何，短期内香港的势头一定是加剧下行。

长期来看，还有一个潜在利好。就是一号尾巴没了之后，二号尾巴恐怕也不会存在很久。北京绝不会轻给出承诺，而且一号尾巴弄掉的过程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但不管怎么说，都戴上锁链了，总要让人跳上舞了吧。说不定多跳跳，这锁链也可能搞松一点呢？

国安法对大陆

这次大陆的国际形象大损。理论上，是没有违背任何国际法，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这是一个中央和地方争权，违背民意的事件。但是，两条尾巴纠缠23年也不是办法，如果真能快刀斩乱麻，一鼓作气把两条尾巴都斩断，再回头来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Any decision is better than indecision. -- Prasad

我多年前说过，香港和大陆的关系只可能有两个未来：一是香港成为大陆政治改革的实验田和催化剂，二是香港边缘化成为一个类似开曼群岛的一个洗钱基地。如果是前者，一国两制未必还实质存在，如果是后者，一国两制27年后也改不了。哪种前景更好呢？希望各方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