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二三事

我对妈妈最早的记忆是这样的：妈妈推着自行车在和邻居聊天，我在周围玩儿，走开了一点。忽然抬头发现妈妈不在身边，刚要哭，忽然发现她就在不远处。于是我赶紧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大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她是这么高大（其实妈妈个子很矮，只有一米五二），她的大腿是多么地安全啊。

那时候，我和妈妈住在一个大工厂里，爸爸和姐姐不在家，妈妈就是我的天和地。妈妈工作忙，我又胆小不愿意上幼儿园，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在窗户边上坐着等她，直到她进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才流下来。

我的妈妈

当然我的胆小也是遗传自妈妈。据我姨妈（比妈妈大两岁）说，妈妈上小学的时候，坚决不去自己教室，就赖在姨妈的教室里。在她们那个偏远地区乡村小学也没有什么规矩，所以妈妈小学前两年在姨妈教室里待的时间比在自己教室里还多。有意思的是，她长大后愿意做非常勇敢的事情：例如，她作为四一四（少数派）的积极分子，全过程参与了长达一百多天的清华武斗，直到最后困守科学馆27天。我后来觉得，她当时的勇气除了来自于信念，更多的来自和朋友在一起，互相守望，互相依靠。

妈妈很爱交朋友。我家来往的朋友，基本全都是妈妈的朋友。其实包括我爸爸，我和我姐姐，在她心中恐怕也是朋友。我外婆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妈妈小时候被管的很严。据她后来说，她当时就暗自发誓，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平等对待他们。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有时候我反思，我自己，还有我爸爸为什么没有这么多朋友呢？并不是我们对朋友不好，不愿意帮忙，而是妈妈对朋友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好，就算是帮忙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市恩的味道。在她心中，如果有人对她好，她一定要加倍地对他们好；他们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而自己的事情就不是个事情。这样的结果是她自己的一些负面情绪，例如焦虑，苦闷，疑惑，等等，她会一直包在自己心里，没有一个抒发的渠道。

长大后我发现，妈妈并不是一个真正快乐的人，很多事情压抑得过深了。我向她提议过，既然不愿意说，不妨通过写日记来一吐为快。她深表同意。但这又触发了她另一个特征，争强好胜。她写了写，发现自己一辈子学理工，写出来的东西太过平铺直叙，文理也不甚通。于是她决定，先放下笔不写，上个老年大学，学好写作再写。但退休生活并非真的有闲暇，她又要照顾外孙女，又要照顾老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自己也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再也学不进去，也写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妈妈和我

我想大家都有这种经历，从小你妈妈就会对你夸，你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宝宝吧。我也一样，但不同的是，我是直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这是因为我妈妈直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有了孙子，孙女后，当然也会夸他们是漂亮宝宝，但只要我太太或我姐夫不在现场，妈妈一定会加一句，比你们小时候，还是差一点。上一次我和妈妈一起过母亲节的时候，我买了个小礼物送给她，祝她母亲节快乐。她很疑惑，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妈妈啊。她愣了半晌，哭了。喃喃自语：我那么漂亮的宝宝，结果长成这个样子了。

对不起，妈妈。我不再是你的漂亮宝宝，母亲节也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希望你真的能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以及后来的我，只在心里留下当年的那个漂亮宝宝，抱着你的大腿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