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如何被手机绑架了的

二十几年前，我没有手机，只有传呼机。我非常羡慕有手机的人：可以直接接电话，打电话，不用满大街找公用电话多好啊。但渐渐的，手机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并且越来越重要：十年前我已经离不开手机：出门的时候一定在念叨：手机，钱包，钥匙。到了几年前，这出门三件宝已经变成了一件：就是手机。我其实还好，还有的人更依赖手机，或者某些强制性的移动应用，例如学习强国，健康码什么的。我有时候不禁在想：是我们拥有手机，还是手机拥有了我们？

过去一年间我在美国因为新冠疫情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这种生活的一个副作用就是我渐渐脱离了手机的绑架。以前，手机到下午时分基本就快没电了，但现在，可以两天充一次电。有几次我手机放在沙发上，我一天多的时间都没有碰它。这在以前是不可思议的：最多一小时，我就会满屋找手机。我是如何从不依赖手机，到重度依赖手机，再回到轻度依赖手机的呢？我今天就想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手机和生活质量

回到十几年前，我如果要出一趟远门，行囊里一定会有这几样东西：

• 笔记本电脑
• 电子书阅读器
• 掌上游戏机
• MP3播放器，加降噪头戴式耳机
• 相机：一台傻瓜，一台单反，单反带两个镜头

当然还有手机。这些东西都不能托运，过安检的时候打开包满满都是电子设备。

这些东西现在我出远门其实可以都不带，只带手机。对于我的肩膀而言，负担减轻是大大的改善。那其他方面呢？我们来一方面一方面比较：手机游戏现在画面已经很好，但操控性上和游戏机来比还是先天不足。以前我听的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从CD上抓下来的高品质音乐，现在我听的是网上音乐，倒是啥都有，但我总觉不如以前音质高。电子书用手机读一是费电，二是眼睛疼。现在手机照相质量不错，但都是后期数字加强的，比不了以前靠光学的原汁原味。更不用提和电脑的功能比较了。所以说：

我的生活品质其实下降了。

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相比，本质就是利用多功能和便携度的强大优势，掩盖了每样功能都差强人意人意的事实。

手机和信息交流

回到二十年前，上网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我会找一个整块的时间，打开电脑，拨号上网，几个熟悉的网站会细细来看，邮件基本每封必回，在BBS上我也是活跃分子，最后下网，关机总是依依不舍，而且会觉得时间花的很值得，过的充实。

现在移动互联网触手可及，手机上有很多应用，每个应用都有很多内容。歪在沙发上有时候不知不觉就刷手机刷几个小时。但是过后，我总是不觉得充实，反而有浪费生命的负罪感：

• 我是看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真实度有多高？
• 我变得更沉默：有的是人说话比我风趣，干的事情我也自愧不如。那我何必出来献丑呢？
• 我得到了什么，知识？开什么玩笑。娱乐吗？也不觉得。

用一个比喻，和以前对比，现在我们是在用一个更小的窗口，去观察更大的世界。而且，大家都被窗外的花团锦簇迷惑了，反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人在乎你，在乎你的只是一些机器和程序，而它们的目的是剥削你的关注度，从而变现。

其实人的头脑并没有变大，你能接受的信息只有这么多。手机时代信息多了很多，但信噪比实际上在降低。最后的结果是你的脑子被一些包装了的噪声占据，信号反而少了。而且手机先天不适合制造信息，只适合消费信息。在没有建设性反馈的情况下其实和看电视没什么两样，或者更糟：个体被大众裹挟，丢掉了自我。

手机和人际交往

以前，我们舍不得打电话，但每通电话都是言之有衷。我们不常写信，但写信都是真挚情感的表达。现在，手机在手，视频，语音，文字，表情包怎么都行，但是我微信上和人的对话主要是：“嗯嗯”，“在吗？”，“谢谢红包”，或者不知从哪里转发来的段子。我就想问两个问题：

我们交到了更多朋友吗？

在互联网初期，由于壁垒的打破，我们确实交到了更多的朋友。但现在，我的朋友反而变少了。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无效社交挤占了有效社交的带宽。

我们和我们的朋友更亲密了吗？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仔细观察某人的朋友圈，我可以了解他这两天在哪里，吃的啥，或者他佯装在哪里，佯装吃的啥。但是这和真正了解一个人，同时让这个人了解你是两回事。有的人，我一年不见一次面，一个月不聊一次天，但我知道，我有困难他卖房子也会来帮我，同样，他有困难我卖房子也会去帮他。还有的人，天天出现在各种圈子，刷到的却只是存在感。存在感和友情是两件事：有存在感的人对没存在感的人是单方面辐射，这不能成为感情的基础。而两个都有存在感的人在一起甚至会有对立竞争关系。

手机的问题在这里就是它的滤镜效应太强大：照相可以美颜，视频可以编辑，写段文字可以随便抄，但找寻真相的功能却远远不够。这也是一种囚徒困境：戴面具的成本低，如果别人戴面具而你不戴则你会吃不小的亏。久而久之，本不喜欢戴面具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戴上面具，并开始怀疑所有人的真实性。

我和我的手机

现在回到我是如何解除对手机的依赖的。说开来没什么难的：疫情关系少出门，所以，不需为便携性牺牲质量。信息交流尽量用电脑不用手机，一是窗口大了，二是不再是单方面信息消费者。最后是为削减无效社交我不惜牺牲少量有效社交。最多别人觉得我有点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依赖手机也不是大问题。你还依赖自来水和电，多一重依赖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不会让一个工具占据我的生活。我每天只在碎片时间用手机，手机在手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