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The Wayfarers 系列

The Wayfarers 系列作者是Becky Chambers，第一本出版于2014年，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这个系列一共有四本，最后一本今年刚出版，我还没有读。本文介绍的是前三本：The long way to a small angry planet, A closed and common orbit, 和 Record of a spaceborn few. 这三本书其实并不是完全意义的系列，它们故事相对独立，主人公也不一样，主题也完全不同，只是发生在同一个世界，相互有一些松散联系而已。时间不多的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偏好跳着看，当然从头看会更有意思。

The long way to a small，angry planet

Wayfarer 是一艘飞船，独立运营接一些活儿。它的活儿是在宇宙中开凿虫洞，以方便空间旅行。作为科幻小说，读者必须放下自己的科学背景，接受小说中的设定：飞船的燃料是海藻？虫洞是用一个巨型钻头开凿出来的？小说讲的不是科学，而是人性，所以这些设定只是设定而已。由于他们的活儿是在尚未有虫洞联系的两点间开凿虫洞，所以他们必须经过长时间跋涉才能到达端点。这本书讲的就是在长期苦闷的空间旅行中，船员之间发生的一些事。

想读一些史诗故事的读者可能会失望，本书讲的都是一些普通人，普通事（从这个非常科幻的世界来看）。他们对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什么善恶交锋，或尖锐的矛盾冲突。这小说讲的主要问题是人和人如何相处：你如何和一些陌生人相处？你如何和一些和你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人相处？你如何和你非常不喜欢的人相处？这些问题在现实世界中同样重要，但作者在一个很夸张，有距离的科幻世界研究这些问题，我觉得更能让作为读者的我有清晰冷静的思考。

作者是女性，书中人物着力描写的也以女性为主。但她的笔法不是很女性化，而是比较中性。这中性甚至表现在代词上：她发明了性别中性的第三人称代词 Xe, Xyr, 敬语代词 M.. 代词革命是近期美国的文化动向，她在2014年就站在潮流前列，并且敢生造词汇，也是难能可贵。

缺点当然也有。本书结构比较松散，没有环环相扣的感觉。作者是新手，人物描述及语言对话会让你感觉某些人物心理年龄太小。总评7分，书的主要贡献是世界的设定，为后来的故事铺下地基。

A closed and common orbit

拿到这本书，想象着Wayfarer再度踏上征途，展开新的旅程的朋友可能要失望了。本故事虽然接着上一篇，但和Wayfarer飞船和船员毫无关系。上一本书有多个主角，这本书只有两个。上一本书一条线索，这本书两条线索交织。上一本书飞船去了很多地方，主角见了很多人，这本书两个主角基本没动窝，配角也没几个。这本书讲的就是两个人在两个不同时空的成长故事。

成长故事有很多，但本书绝对出乎你的意料。和上本书的主角一样，这两个人并没有改变世界，对周围人的影响的人数屈指可数。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们也是普通人。但是，她们的故事绝不普通。本书的主题其实是相当深邃的：一个人是如何塑造自己的人性，建立自己的社会性，并发掘出自己人生的意义呢？我们普通人的这个过程是在儿童时代，在家庭的环境下，和父母的监护引导中完成这个过程的。但是，本书的主角由于她们非常离奇的遭遇，没有家庭或父母的庇护，那么会有什么样的人填补这些角色呢？

我一直说“她们”，是因为这两个主角自身定位是女性。但是她们身上女性的成分相当微弱，所以，这是一本中性的书。还有，作者大胆挑战了西方社会的一大禁忌。这禁忌是什么我暂且卖个关子，不便透露。如果说，上本书有一点平淡，本书已经有的地方已经能让我热泪盈眶，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容易。最后，本书从互联网文化有不少借鉴，假如你像我一样，在BBS聊天室文化里有浸润的话，你会感到比较亲切。

现在说一下缺点。两条主线交织没有问题，但其中一个故事比另一个故事动人，所以有一点不平衡。你会有时候希望快进一点，尽快转到你更感兴趣的线索。总评8分，书的贡献是进一步完善世界的设定，把主题从梳理人际关系拔高到了拷问社会伦理的高度。

Record of a spaceborn few

Becky是一个永不满足的作者。本故事也和第一本，第二本在时间上接近，但又是人物，情节完全不同。上本书两条线索交织，本书多达五个线索交织，有五个基本同样权重的主角！这类书一般称为马赛克式小说，一般只有有几十年经验大师们才敢试图驾驭。但是Becky在她人生第三本书，接近完美地做到了：本书五条线索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接近的一个空间内，若断若连，相互衬托，最后混为一体。

主题上本书挑战性更强。本书的内容涵盖了社会经济学，文化冲突，代沟，传统的传承和演变，慈善的利与弊，弱势群体的自卑和自尊，不同智慧种族之间的竞争和合作等等，如果说上一本去挑战伦理，有高度，本书在多个方面上同时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虽然这里和前书一样，没有剧烈冲突，没有社会剧变的发生，但本书已经有了一点史诗的味道。可以说是在历史的洪流下，几个普通人的故事。我没办法再总结下去了，所以还请读者自己去读，即使没时间，跳过前两本也行。

再回到性别上。本书五个主角，三个女性，两个男性，基本平衡。Becky很聪明地做了合理的选择，三个女性主角都是年长一些，思维更加成熟，而两个男性主角都是相对年轻一些，有一点幼稚的成分。这样子，作者能完美驾驭，以免出现一般女性作家对男性思维把握不清，导致人物失真的尴尬。和上本书不一样，这五个人都不是中性，而是相当典型的男女，是有血有肉，相当丰满的人物，能和读者引发共鸣，会让你热泪盈眶。

最后说缺点。由上所述，本书题材相当大；但是书的篇幅不够，也可能是作者笔力也到了尽头，还是有一点花生酱抹的过薄的感觉。当然，这也未必是缺点，真写成托尔斯泰，马尔克斯那种书，恐怕我也没耐心看下去。总评9分。最后提一句，这本书没有得雨果奖，但整个系列得了雨果奖，评委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本系列完结篇已经出版。但是，我决定强忍住欲望，等到几个月之后再看。原因一是我愿意回味一段时间，原因二是我怕会有失望：Becky 每本书都在极限挑战自己，她还能继续挑战下去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The galaxy, and the ground within

我憋了几个月后，还是忍不住看了完结篇。当然，Becky的小说每篇都是独立的故事，也无所谓完结不完结的。这本书当然和之前所有故事都没有很强的联系，五个主角中，只有一个人之前曾作为配角出现过。和之前的故事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本书故事发生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从前到后只有四天。除了五个权重相当的主角之外，也没有什么配角出场。所以说，这是一篇比较微观的小说。

既然是一篇微观性小说，所以主题上也没有太多涵盖。Becky又回到了类似第一本书，关于人和人如何相处的问题。第一本书里人物是一艘飞船的船员，而这本书里的人物是客栈老板娘和几个萍水相逢的客人。这种主题其实以前有人写过，但本书的创新在于，这里所有人都不是人类，而是外星人，相互之前别说人生观，世界观，爱情观，就连基本生物特性都大相径庭。那他们该如何相处呢？在正常情况下，就是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关起房门睡大觉就完了呗。

但人是社会动物，这个命题可以推广到外星人身上。小说中的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难题，自己解决不了。其实这些难题中的大多数，别人也解决不了。但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相互之间都逐渐打开心扉，向别人寻求帮助。到了书的最后，虽然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但每个人都发现了一些生活里新的意义，焦虑得到了化解，而这几个萍水相逢的外星人也成了好朋友，就算之后天各一方，再不见面，心里总会保留这一个温暖的角落。

It is fine if you don't like me, I just can't figure out why.

现代人总感慨朋友难得。虽然认识这么多人，但知己一个都没有。这本书告诉我们，知己是一个结果，而不是一个先决条件。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只需要一个机会。而你好我好大家好并不是机会，矛盾冲突才是机会。

最后说说缺点。本书五个主角中之前出过场的那个，虽然读者比较熟悉，但我觉得是主角中相对最不可爱一个，反而是新出的人物更可爱一些。这可能也是Becky写作上的缺陷：她更适合写新的，不受约束的人物，而比较难从新的角度描写旧的人物，发掘出他们身上更多的层次。总评8分。最后附上书中一首诗：

Remember song, remember joy,

Remember the purple sky.

Remember dark faces, old and beloved,

Remember children, their shells still white.

注：其中一种外星人长得像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