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内战和废奴

我上一篇博文讲了美洲奴隶制的邪恶之处．圣诞和新年期间，我走访了马里兰和弗吉尼亚周边和内战相关的几处历史遗迹，对内战和废奴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内战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废奴，但内战的阴影在战前至少存在了30年，阴影里的主要推手只有一个，就是废奴．最终，邪恶的黑奴制度得到废除，美国走上了超级大国之路．这两者有着必然的联系．

内战的本质

美国内战是美国历史上死伤最大的一场战争，超越了一战二战的总和．战争中总共有63万名武装人员死亡．考虑到美国全国当时只有两千多万人，这个死亡率相当可观了．当时，美国北方人口，南方白人人口和南方黑人人口比例接近4:2:1. 南方黑人绝不会为南方参战，白人只有七百多万，战死三十多万，相当于壮年男性死亡率接近20%，这已经超过中国抗日战争武装人员死亡率，接近苏联卫国战争武装人员死亡率了．这场战争还有一个特点，就是90%以上的战斗发生在南方领土，这其中又有90%以上的战斗以南方军胜利告终．但最终的胜利者是北方．我们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南方在抗击北方入侵，保家卫国的战争中英勇战斗，屡战屡胜，但最终寡不敌众，光荣失败．

但是，南方不是叛军吗？

不错，南方16州是退出了合众国，成立了南方联邦．从这个意义上说，南方是叛变了合众国．但这里有个本质问题，就是南方州有没有权利退出合众国？当年13州自愿成立合众国，80多年间又有20多个州陆续自愿加入．宪法里说了，新州加入要州议会通过，联邦议会批准，但并没有说退出的合法途径．但既然可以自愿加入，凭什么不能自愿退出呢？从合情合理的角度来说，南方没有错．婚都可以离，合众国凭什么不可以退？美国是世界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新生事物，既不是民族国家，也不是武力统一的，究竟是一个国家呢，还是类似欧盟这样的国家联盟呢？这取决于各自的立场．我这里再讲一个故事：马里兰州处于南北之间，在南方联邦成立之时，实际上议会里的多数派倾向于加入南方联邦．假如马里兰加入南方的话，哥伦比亚特区将成为孤岛，合众国只能换首都了．结果州长是林肯的死党，他派兵武力清场，逮捕所有分离派议员，换一个会场继续开会，留在了合众国．林肯也投桃报李，默许了马里兰州的蓄奴活动．直到战后一年以后，南方已经全面废奴后马里兰才＂自主＂废除了奴隶制．

所以说，北方对南方入侵无法律依据，情理上不通，某些举动也实际上违法．最终的道德依据只能回到废奴上来．

废奴还是不废奴

美国北方最后一个废奴的州是纽约州，时间是1807年．宾西法尼亚州在美国成立之前就立法禁止奴隶制．但在南方如我前文所述，到了19世纪奴隶制度反而越演越烈．是南方人天生冷血无情吗？其实不是的．

在座的没有谁比我更厌恶奴隶制度．但(废奴)必须走法律程序． ---- 乔治 华盛顿

美国国父在他在弗吉尼亚的庄园有318个黑奴．他在遗嘱里给了所有人自由．有意思的是他在世的时候没有给任何一个黑奴自由，再考虑到他没有亲生子女，所以这个遗嘱其实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财务利益．

在这个启蒙的今天，在道德上，政治上没有几件事情和黑奴制度一样邪恶．包括所有国家． ---- 罗伯特　李

南方军总司令一生戎马，家里也没几个黑奴．林肯其实很器重他，想说服他留在合众国政府军．但他说：

弗吉尼亚不应该退出合众国．但我效忠的永远是我的家乡．

其实南方就像一个被毒瘾控制的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是十分诚实．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下黑奴大概值多少钱．我见到的几份资料上，马里兰州在1850年间，一个黑奴大致卖两三百到三四百美元．这是什么概念呢？一匹马在当时大概一百左右．街上一份午饭大概十美分．小说里汤姆索亚找到的＂宝藏＂就几千美元．所以说，奴隶是非常值钱的．更有甚者，我见到的一份报纸上有一个密西西比来的奴隶贩子出价1200美元买壮年奴隶，以等价购买力来说，这笔钱现在可以买一辆宝马X5. 林肯当政之后，由联邦政府出面，赎买了哥伦比亚特区所有黑奴的自由，每人花了250美元，一共出了一百多万．如果说要赎买南方全部四百万黑奴的话要十亿美元的天文数字，联邦政府就是砸锅卖铁也筹不出来．路易斯安娜购买案扩大了美国面积一半，也才花了一千五百万．有人统计过，在战前，南方民间财富有70%是在奴隶身上．类比到今天，假如房价转眼跌到零，大家肯定不干啊．

北方有没有可能通过修宪等法律手段促使南方废奴呢？也不可能．北方人口虽然压倒南方，但众议院北方只占微弱多数，参议院反而在德克萨斯加入合众国后占微弱少数．何况就算国会可以立法，但修宪需要三分之二州议会通过，这根本不可能．

约翰布朗事件

约翰布朗是一个白人，一辈子穷困潦倒．但他坚信一点，就是黑奴制度违背圣经．他说：

蓄奴者必将遭受上帝的怒火．我愿意做上帝手中的利剑．

1854年堪萨斯进入合众国的时候，要投票表决作为蓄奴州还是自由州加入，两派打了起来．约翰布朗带了他的儿子们抓了几个蓄奴派，割喉处死．此举震惊全国，他也成了通缉犯．他易容改扮，隐姓埋名好几年，准备搞个大的．1859年十月，约翰布朗带着21个人的敢死队，抢劫了弗吉尼亚的军火库，劫持了名流人质，解放了附近三个庄园的黑奴．结果还是被镇上的民兵堵在了库房里．36个小时后，联邦政府派出的海军陆战队赶到，冲进了库房把最后四个人抓获．21人中只有三人逃脱，其他14人全被击毙．海军陆战队员只有一人牺牲，带队的正是休假在家，但应急领命的李将军．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一场极端失败的恐怖主义袭击．约翰布朗两个儿子死于非命，自己身受重伤，并在不久后处绞刑．但他在法庭上的答辩被所有报纸转载，在南北双方都引起深刻反响．南方一个议员说：

想搞事的人尽管来，我们这里有足够多的棺材．

在南方蓄奴者看来，北方废奴主义者都是疯子．所以两年后，林肯，一个废奴主义活动家赢得大选后，几个月间南方州纷纷退出合众国，不跟北方玩了．

请注意，当时废奴主义者们基本没有主张和黑人平权的．大致分两派，一派是希望送黑奴回非洲去．但正如早期黑人活动家弗雷德里克说：

我生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国家．

行不通．另一派希望和黑人隔离，各过各的，类似南非九十年代以前，或者美国二战前一样．但历史证明这也行不通．就算是约翰布朗也一样．他抢的军火库里有10万条枪，但他只给他解放的黑奴发长矛．解放的黑奴一哄而散．他想象中的一呼百应，占山为王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所以说，黑奴，蓄奴者，废奴主义者三者之间都有深刻的隔阂．无论如何，南方北方是不能在一起过了．那为什么是南方退出合众国，而不是北方呢？我要是废奴主义者，要是无法修宪废奴，那我肯定不想和蓄奴者混在一起，不是吗？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林肯当选．

林肯

林肯来自伊利诺伊乡间，从小没见过黑奴，对依赖黑奴生存的蓄奴者深恶痛绝．他以废奴主义活动家起家，但有趣的是，他竞选总统和当选之后从未声称要在南方推行废奴．他说：

作为美国总统，我的首要责任是维持合众国完整．

实际上在当选总统的前几个月里，他答应了南方的所有要求，包括承认南方自己的军事组织等．但在南方人眼里，这些都是糖衣炮弹．即使在南方宣布独立，两军对峙的时候，林肯还写信告诫将领们，不要打第一枪．林肯实际上不懂军事，但懂政治，而且不是一般懂：

• 通过暗箱操作维持几个摇摆州留在合众国
• 忍到第一场有意义的军事胜利后才宣布在南方废奴，最大化国内国际支持
• 即使战事不利，也坚持举行1864年的大选

以上这几条的意义都在于他不计个人荣辱，全力维护国家完整，维护宪法．在现代最类似的一个历史事件是苏联解体．共产党倒台的时候，假如叶利钦能力挽狂澜，不惜一战也要维护国家统一的话，今天我们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个北方强国．可惜的是，伟人不常有．林肯做到了，他以北方意志和民意统一了全国．美国终于成为无可争议的统一国家．他自己也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和另外63万人一起．

最后，我们也要赞扬投降的李将军．李将军作为南军擎天一柱，指挥南军屡战屡胜，但当正面战场终于失败的时候，他没有听从下属搞游击战的建议，把南方拖入全面战争的苦海．美国内战和中国内战最大的不同是平民伤亡比例相当的小，所以民间的仇恨并没有多少土壤．今天南方仍然欣欣向荣要归功于骑士精神的李将军，大度的格兰特将军，当然还有伟大的林肯总统．

假如没有林肯

假如没有林肯的话，那1860年大选如果北方人当选，南方一样退出联盟．假如南方人当选，则恐怕北方会退出联盟．无论如何，双方是过不到一起了．随着时间的过去，我相信南方的奴隶制度一样会消亡．这需要三个条件：

• 黑奴自己的抗争越演越烈
• 来自国际，主要是北方以及英法等国的压力
• 土地开发殆尽，雇佣自由民的种植园在生产效率上超过奴隶庄园

如果以古巴，巴西废奴的时间表为例，这个过程恐怕还需要30年．美国还会合并吗？我觉得不会．这是因为：第一，新的一代年轻人成长起来，双方的统一认同会更模糊，再者，就算南方废奴了，还会实行种族隔离和压迫政策．而北方没有南方拖后腿，30年以后恐怕平权会更彻底，黑人应该已经有选举权，受教育，参军了．双方还是理念冲突．失去了大半国土的北方美国肯定不会像今天的美国这么强大，但这个假想的世界会不会比我们这个世界更好，这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