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自辨书

我之前写过一篇正义的来源，讲的是柏拉图的著作《理想国》(Republic). 《理想国》的文体都是对话形式，内容都是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和各种各样的人辩论各种哲学问题。对话的主角是苏格拉底，但反映的思想主要是柏拉图自己的思想。那苏格拉底自己的思想是什么呢？苏格拉底自己没有著作流传，但有一篇文章，也是柏拉图写的，记录的是苏格拉底在法庭上的自辨。这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目击者很多，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柏拉图的记述接近于现实。下面我们看看，苏格拉底为什么要上法庭，他又是怎么自辨的。

历史背景

这是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已经70岁了。他童年经历了希腊和波斯的战争的余波，青壮年经历了雅典鼎盛时期的辉煌，中年之后又经历了雅典和斯巴达之间魄罗奔尼撒战争，战争的最终结果是雅典输了，斯巴达在雅典建立了傀儡寡头政权。不到一年后，傀儡政权垮台，民主回归雅典，但雅典再也恢复不到当年的荣光了。

苏格拉底一直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但他短期从政后退出政坛，既不著书立说，也不经商致富，而一直在市井间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到了这一年，有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都没有和苏格拉底聊过，到法庭告了苏格拉底，告的罪名是毒害青年，亵渎神明。这个罪名很严重，也很模糊。于是，七十岁的苏格拉底第一次上法庭，也没有请人辩护，而是自己即兴演讲，就是柏拉图记录的这篇自辨书 (Apology).

注意，Apology在古希腊语境里没有道歉的意思。英文apology一词直接来自希腊语，所以这篇文章一直叫这个名字没有改，变的是是后世的语言。他的这篇文章说了啥呢？让我节选一部分抄录于下。中文翻译来自我，如有政治不正确的地方都是我的责任，不要埋怨苏格拉底哦。

Apology节选

。。。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要说：

打住，苏格拉底，你究竟是干啥的呢？凭啥就有这么多人要污蔑你呢？你要是跟我们大家一样，干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关于你的谣言？说清楚你是干啥的，别人不就不会乱传了呀。

说这话的人听起来很有道理，所以我要说清楚我的名声和对我的污蔑是怎么来的。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我下面的话是在吹牛，但请相信我每一句都是真话。我的名声来自我的一种智慧。啥智慧呢？可能是人的智慧。我之前提到的先贤的智慧超出人的范畴，我完全没有也理解不了，说我有的人都是诋毁我。静一静，绅士们，就算你觉得我在吹牛，也听我讲完。我下面说的这事不是来自我，有可信的来源。阿波罗神可以证明我的智慧的存在和实质。你们都认识Chaerephon吧。他跟我认识很久了，跟你们中的很多人也是朋友，和你们一起经历过放逐和回归。你们应该了解他的个性，他是比较冲动的一个人。他到神殿请了神谕 -- 绅士们，静一静，听我说完 -- 他问的问题是：

还有谁比苏格拉底更有智慧吗？

神谕说：

没人。

Chaerephon已经死了，但他弟弟可以出庭作证证明这件事。

当我要说明对我的诋毁的来源时，请想想神谕这件事。当我听说这个神谕的时候，我问自己：

神是有什么深刻含义吗？这是个谜语吗？我非常清楚我一点也不聪明，神为啥要说我是最聪明的呢？神不是不会说谎的吗？

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然后我不情愿地开始调查。我去找了一个很有名望的智者，我的想法是，假如我能证明神谕有误：

你说我最聪明，但这个人比我懂的多。

这样就可以破除对神谕的迷信。然后我向智者请教了一些事，-- 他是谁不重要，但他确实是一个很有名望的公众人物 -- 结果我发现：虽然这人对很多人显得很有智慧，他对自己更是很有信心，但他真的不明白啥呀。然后，我还试图向他展示他只是自己觉得懂，不是真懂，结果就把他得罪了，还得罪了他的追随者。我回来后想：

我比他有智慧。大概率下他和我一样都不懂任何有价值的事情，但他不懂还以为懂，我呢，我知道自己不懂。所以我在这一小点上比他明白。

然后，我又找了另外的一个公认的智者，结果还是一样。附带的结果是我又得罪了人。

就这样，我系统地干了很多次同样的事，我终于明白了一个让我既悲伤又不安的事实：我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但是我想，我有责任把神谕的重要性搞清楚，所以我必须找到所有有智慧名气的人来调查他们。不可思议的是 -- 雅典人民啊，我必须说明事实 -- 我的调查结果是：在我对神服事而作的这项研究里，我发现名气越大的人几乎都是思维最有缺陷的那些；而一般认为地位低下的人反而更有知识。

。。。

判决和余波

五百人的大陪审团表决苏格拉底有罪：毒害青年，亵渎神明。对这罪的惩罚是处死。出于某些其他原因，处刑推迟了一个月，苏格拉底就安静地在监狱里住了一个月，然后慨然赴死。

我想，苏格拉底真的毒害了青年，我就是被毒害的青年之一：我无法相信权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