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与快

四十岁以上的朋友都写过信吧。我们用笔在纸上写信，放到信箱里，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正如几年前流行过木心的这首诗说到：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今天我们有了更丰富，更便捷的通信方式，信这种东西已经绝迹了。今天我们不妨来回顾一下过去三十年通信方式的演变，和对人际关系的影响。

物理邮件时代

在物理邮件时代，邮件对人们生活影响最大的属性就在于它的延时。你寄一封信，在路上至少三天，长则一周。你寄信出去，路上三五天，对方回信可能也要两三天，再寄回来你收到，整个周期会在两周左右。每个人长期信件交流的伙伴也不会很多，除了父母之外，也就是四五个。以五个计算，一个人大约三天写一封信。由于信件周期长，所以你在这两周左右的等待时间里，恐怕已经攒了一些话要说。到收到信后，一部分要说自己攒的话，一部分要回应对方的话题，一封信通常至少四五百字，长者超过一千字也是有的。而且你只有这四五个通信朋友，会很珍惜，除非闹翻了，否则不会不回信。我这里总结一下：

• 回信周期：两周左右，长期保持
• 信件长度：平均四五百字到一千字
• 信件内容：多个话题，范畴比较广，双方感兴趣的地方都会有

综合以上，在物理邮件时代，你交流的核心是对方这个人，话题什么的处于次要地位。

电子邮件时代

到了电子邮件时代，邮件在路上的时间大大缩短，短到秒级。但人们不会随时随地收邮件，而是在固定时间，一天多次收发邮件。工作时间段里人们坐在电脑前，一般一两个小时内肯定会看一次，该回的就会回。但不少邮件你其实不会有什么话说了，也就不会再回，说些不相关的事情。写信很方便，所以，你会有几十个通信伙伴，每封信你只会说一件事。回信也只回这一件事的延伸。一件事也写不了太长，所以，一般一封信短到一两句，长到两三段，一两百字就到头了。我这里再总结一下：

• 回信周期：工作时间段内两个小时以内，但不会长期保持。一件事往返两三次通常就罢了，直到下一件事情发生
• 信件长度：几十字到一两百字
• 信件内容：单一话题

综合以上，在电子邮件时代，你交流的核心从对方这个人转变到事情。所以，电子邮件在工作环境下很受欢迎。和私人朋友写电子邮件似乎有一种工具使用不当的感觉，有点生硬？

社交网络时代

到了社交网络加手机的时代，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线，每个人在社交网络上都有几百个以上的双向联系人。另外，还有单向的联系人，方便了网红和粉丝交流。足球明星罗纳尔多甚至在各种社交网络上有总共超过五亿粉丝! 你回消息的周期很有可能是秒回，但如果有拖延的话，回消息的概率随时间指数递减。回一句整话已经算多的了，很多时候回得是几个字，一个短语，甚至是无字的表情包。那大家在聊啥呢？表面上大家在聊时新热门话题，但实际上，大家都在各说各话，因为就算你想理解别人只言片语断断续续想表达的实际意思实在是太难了。再总结一下吧：

• 回信周期：秒回到不回都有可能，回信概率随延时指数递减
• 信件长度：长则一句话，短则无字
• 信件内容：和语境，外部环境，前后上下文严重相关，不好猜，大多数人也放弃猜了。

综合以上，在社交网络时代，你交流的核心既不是对方这个人，也不是什么事情，而其实就是你自己。你其实是一个服务，而你交流的对方全是你的客户。 你的社交网络实际上是你构建的客户服务网络。

误解是怎么回事

只要有交流，就会有误解。但在不同的时代，误解的程度区别是非常大的。根据 Friedemann Schulz von Thun 的四层模型, 任何一个消息都有四面：

• 字面含义，即你说的是啥？
• 自我揭示，即你告诉了对方你什么话面之外的信息？
• 关系认定，即你说的话把自己和对方建立在什么关系之下？
• 动机目的，即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每一层都是上一层的延伸，误解的概率逐层增加。如果消息的篇幅不够，连第一层都无法保证无偏差传达，那么第二三四层只会被对方理解的越偏越远。误解就是这么来的。纵然情人之间，对面讲话，还不能保证消息传达 ，何况用手机敲字。所以物理信件时代误解相对少，到了社交网络时代误解已经是常态了。

跟误解相关的，还有交流对方的挑选。假如你有一件事，可以和A, B, C 三个人说，但也不是非跟谁说不可，那跟谁说呢？在物理信件时代，交流对象的挑选很简单，谁的信到了，该回信，就跟谁说。收信人也会理解你的想法，从善意的角度来解读。到了社交网络时代，虽然跟谁都可以说，但实际上跟谁说都好像不太合适，你会有顾虑对方会不会觉得我有什么企图。那好，在一个A, B, C 都在的群聊里说吧，结果可能是：

1. A, B, C都觉得你的话是在跟别人说的，结果没人回，或者更糟：
2. A, B, C中的积极性比较强的那个冲上来对你做一番客户服务，把你的事情带到他的日程表里，让你哭笑不得。

结束语

在物理邮件时代，你只有几个联系人，他们是你的朋友。到了电子邮件时代，你的联系人多了十倍，但他们只能算熟人同事。现在的社交网络时代里，你联系人上限只和你网红的程度有关，但这许多人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熟人，都成了你的客户了。

回到写信的方式已经不可能，我们都被新的工具惯坏了。就算我愿意，别人也做不到呀。谁有什么好方法，请跟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