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青铜时代

不久前，我偶尔听说这里的博物馆展出中国商朝的青铜器，于是欣然前往。我印象中，中国的青铜器都是编钟，大鼎之类，但这次看到的主要是各种小型一点的器皿，估计编钟，大鼎过于笨重，不好运输。看到这些美轮美奂的青铜器，我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回来查了些资料，大致了解了以下几个问题：

• 青铜是什么，历史有多久
• 中国青铜时代和世界其他地方的青铜时代有什么区别

殷墟里的青铜器

这次看到的是商朝殷墟出土的青铜器。殷墟是1920年左右，在河南安阳发现的，这个发现是中国考古学最大的发现，用大量甲骨文证明了中国史书上的商朝确实存在，而且文字和当代汉字一脉相承。除甲骨文之外，商朝还是中国青铜时代最鼎盛的时期，到公元前11世纪，也就是武王伐纣之前一点，安阳的殷都可以说不仅在中国，甚至在全世界范畴内，出产最精美的青铜器的地方。周朝打败商朝后，中国的青铜器水平甚至有一个比较大的倒退，花了几百年才恢复过来，并且再也没有超出商末的水平。

商朝的审美观点和后世的周朝以及再后来中国各朝代其实颇有不同。中国的礼教其实是由周公，也就是周武王的弟弟建立的，从此之后，中国的审美就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在青铜器里，反映出的就是气势磅礴的编钟，祭祀用的千斤大鼎等。但商朝就活泼的多：这几幅图里的动物造型，甚至可以用卡哇伊来形容吧。彼时的中国文化可以称为中国的童年。

当然，童年未必就无邪。甲骨文里记载的各种琐事都要求神问卜，殷墟发掘的大规模活人祭祀陪葬，都指出了这个时代的愚昧无知。不要和三千多年之后的当代比，就是和循规蹈矩的周公，孔子建立的礼教社会比起来都差的远了。但是，工艺上呢？

青铜时代

在古文化断代学来说，有三个非常重要的时代划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这个三代划分来自于西方历史学，在西方，青铜取代石器，和铁器取代青铜，都是相当短时间内发生的剧烈社会变化，并伴随着种族灭绝和天翻地覆的社会变迁。我之前提到过欧洲青铜取代石器是多么的残酷，铁器取代青铜也温柔不了多少。西方文明的正根，希腊和罗马, 其实都是黑铁时代的产物，它们和青铜时代的文化继承其实相当模糊。但是，在中国，这个三代的更迭更接近和平演变。从炎帝黄帝时期的新石器时代，经历夏朝的过渡，到商朝的青铜时代，再经历周朝的过渡，到秦汉的黑铁时代，工具工艺和社会组织变了，但中国还是那个中国。

话扯远了。青铜，是人类掌握的第一种金属冶炼工艺，这是一种铜锡合金，铜占比约九成，锡占比约一成。而后代发展出的铁工艺，则基本上是纯铁，单一元素。问题来了，地球上，铁矿分布远比铜矿多，而锡矿的分布比铜矿还低一个数量级。更奇妙的是，锡矿和铜矿基本没有共生的现象，所以，青铜实际上比铁难搞的多，这也是现在铁制品到处都是，但青铜已经基本绝迹了的原因。那为什么人类先发展出青铜工艺，再发展出铁工艺呢？

很简单，青铜的熔点是900多摄氏度，铁的熔点是1500多摄氏度。在古代，这六百度就是工艺上的天堑。铁矿石虽然多，但工艺不到，没有特制的木炭炉子和鼓风设备，铁是炼不出来的。

青铜是如何炼制出来的

在青铜时代，人类虽然发明了文字，但流传下来的不外是王权更迭，祭祀占卜之类的琐事。青铜工艺是如何发展出来的其实没有任何记载，我甚至怀疑从来没有写下来过。考虑到青铜工艺在那个时代就是类比现在原子弹级别的黑科技，掌握或不掌握青铜工艺，直接决定了一个部落是被屠，或屠别人的命运，这个缺失简直大到难以想象。好在通过现代考古学，材料学的发展，我们其实可以还原一个大概。

人类发展出的第一种青铜工艺加的不是锡，而是砷。砷矿虽然也不多，但有一个好处，它和铜矿共生的情况比较常见。古人最早可能是无意识地把铜矿石和砷矿石一起冶炼，结果炼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这就是最早的青铜。那锡矿呢？可惜，锡矿在千里之外。距离青铜希腊最近的锡矿在捷克，距离黄河流域最近的锡矿在中国南方。在五千年前，这一千公里就是天涯海角。

但是但是但是，懂一点化学的朋友应该发现了一个问题：砷有剧毒！冶炼过程会产生有毒烟雾，我想，最早的青铜工匠恐怕是活不了多久。

但是青铜的价值比人命值钱多了。一代一代的青铜匠人，用生命炼造了最早的金属工具和兵器，直接导致了文明大发展，和国家的建立。这个过程至少持续了一千年。直到有一天，和千里之外的蛮族通了商，又有一个青铜匠人无意中从蛮族手里买到了不知是什么的漂亮石头，可以取代砷矿石，和铜矿一起，能炼制出更坚硬，更精美的青铜，而且过程中不产生剧毒副产品！这个发现对人类的意义比牛顿发现万有引力还要大的多。可惜，这个英雄的青铜匠人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了。

这件事在历史上至少发生了两次。古埃及和古巴比伦离得不是太远，有可能青铜工艺同源，古印度不好说，但万里之外的中国肯定是独立发展出青铜工艺的。

中外对比

中国发展出青铜工艺的时间应该比西方的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晚千年左右。到了中国商末，青铜工艺的最高峰的时候，大致同时期的特洛伊战争已经是西方青铜时代的挽歌了。西方青铜时代被黑铁时代取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并不是某个部落率先发展出铁器工艺，打败青铜时期的国家的，而更像是青铜时代自己先亡了，而黑铁时代还有几百年才诞生。在公元前1200年前后，整个地中海东部从西起希腊东到巴比伦南到埃及北到小亚细亚，所有青铜国家基本同时期出了问题。目前主流的解释是气候变化，旱灾，导致农业崩溃。社会大动荡时期，恐怕跨越千里锡矿石贸易也会会断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