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人，还是阿拉伯人？

今天，从北非最西端的摩洛哥到中东的叙利亚伊拉克人都自称是阿拉伯人，位于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正中，亚非交接要冲的埃及人自然也不例外。我们知道，两河流域的巴比伦和尼罗河流域的埃及孕育了世界上最早的农业城市文明，翻开任何一本历史书，走进任何一间历史博物馆，埃及都是要大篇幅介绍的重头戏。但五千多年文明的埃及怎么就成了阿拉伯人的家园了呢？

古巴比伦人，古印度人，古欧洲人

任何一个历史文明都不能保证长盛不衰。今天我们见到的欧洲人，并不是从新石器时代就在欧洲居住的。金发碧眼的高加索人利用先进的青铜武器和驯养的马匹在五千年前席卷了整个欧洲, 彻底取代了皮肤黝黑的新石器时代农业原住民，巨石阵的建造者在今天的世界上再无后代。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于古印度。四千年前古印度的达罗吡荼人被北方席卷而来的雅里安人征服，语言，宗教，文化彻底消失，达罗吡荼人在今天的印度人基因里仅有少许母系残留。

在欧亚大陆要冲的两河流域的巴比伦人也经历了多次亡国灭种之灾。今天住在那里的的伊拉克人也是自称阿拉伯人。但是，熟悉圣经历史的人可以理解，阿拉伯人还真跟古巴比伦人有着那么一点关系：今天的阿拉伯人血统来自贝都因人，而贝都因人是闪米特人的一支，他们的始祖是亚伯拉罕的庶子以实马利，而以实马利的父亲亚伯拉罕正是从巴比伦出来的。

那埃及人呢？他们也被亡国灭种了吗？

埃及的被征服史

埃及的被征服次数其实并不是那么多，也没有太多的血腥。太远古的不论，两千五百年来就四次：

• 公元前332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打下埃及，其部将托勒密建立托勒密王朝
• 公元前30年，罗马屋大维在这里打败安东尼，建立罗马帝国
• 公元641年，阿拉伯第二任哈里发乌马尔从东罗马手下打下亚历山大里亚，征服埃及
• 公元1517年，奥斯曼苏丹萨里坶打败当时统治埃及的马木留克苏丹，征服埃及

这四次政权更迭对世界历史影响不小，但共同特点是速战速决，失败的一方没有遭到大规模屠杀，胜利的一方也没有大规模移民进来。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天居住在埃及的人们，在血统上就是五千年前到两千五百年前古埃及人的直系后代，金字塔建造者的后人。

但是但是但是，古埃及语言早已绝迹，古埃及神庙早已绝祀，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文字早就失传，要靠两千年后挖出来的一截石碑上希腊语和埃及象形文字对照才被解读出来的呀？

埃及的希腊时期

从公元前332年亚历山大大帝打下埃及到公元641年，阿拉伯从东罗马手下打下亚历山大里亚，这近一千年的历史基本可以理解成一段希腊文化征服史。希腊人在地中海海边，建造了世界七大奇迹的亚历山大里亚灯塔和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一千多年来，埃及都是东地中海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世界文化中心之一。可惜，这一切的辉煌都是外来的，和本土埃及人没多大关系。

希腊人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民族。雅典时期是希腊人的军事政治的最高峰，但没有征服世界，到了马其顿时期和后来的罗马帝国时期，希腊人实际上在文化笑傲了整个中世纪之前的西方历史，就连基督教的兴起后，最早的圣经福音也是用希腊文编著的。在古代，你要是不会说希腊语，压根就不会有人把你当知识分子。但希腊人也是有严重问题的：就是吹不到地中海海风的地方，希腊人就待不住。北到克里米亚，南到亚历山大里亚，西到西西里，东到西里西亚，整个东地中海都是希腊人的，但希腊人就从不进内陆。

具体到埃及，就是亚历山大里亚的学者和商人全说希腊语，内陆农民全说埃及语，全埃及形成城乡二元割裂长达一千年！而且，由于学术界被希腊人垄断，本地的埃及人没有写书读书的需求和动力，一千年来，没有任何埃及语的书籍写作，埃及的语言虽口口流传，但文字后来就渐渐消亡了：古埃及用的是前文所述画小鸟的象形文字，但在希腊人来之前，本地已经有了完善的旧拼音文字。希腊人来后，又出现了用希腊字母拼的新拼音文字。可惜，这三种文字全部失传：象形文字至迟到公元四百年后就无人能识，老拼音文字绝对没活到阿拉伯征服，新拼音文字至迟到公元13世纪也消亡。一个没有文字，没有书籍的文化，还能叫一个文化吗？

埃及的阿拉伯时期

如果说希腊时期弄没了埃及的文字，那阿拉伯时期把古埃及的语言都弄没了。和希腊人不同，阿拉伯人很愿意进内陆。区区两百年内，埃及的城乡二元割裂就消失了。不管是希腊语还是埃及语统统被干掉，阿拉伯语一统天下！希腊语还可以退缩回希腊本土，埃及语能退到什么地方呢？据说，至迟到17世纪沙漠里某些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有老人家说类似古埃及话的本地话，但这也仅仅是传说罢了。

再说宗教。在东罗马统治时期，官方上埃及已经是基督教一统江湖了。但毕竟有这个城乡二元性存在，边远地区本土多神教还有一定生存空间。而且，基督教在本土也有独立于罗马或君士坦丁堡的独立分支教会。到阿拉伯人一来，这些自然迟早也是全没了。于是不分民族良贱，一概改宗伊斯兰了。

埃及这个地方还有在伊斯兰世界也比较罕见的一个现象，就是早在公元九世纪，这个地方的实际统治阶级就是奴隶军阀阶层，即所谓的Mamluk（马木留克）。最早，他们是统治者专门训练的奴隶特种兵，后来整个军队上层，以至苏丹，都是奴隶军官出身。这些马木留克奴隶来自各个地方，包括突厥人，鞑靼人，Circassian人, 甚至是阿尔巴尼亚人，就是没有埃及本地人。所以，埃及本地精英对政治一直没有话语权。这种现象直到十九世纪末的近代，埃及沦为英法殖民地。

帝国主义时代后，整个阿拉伯世界被列强瓜分。二战后，埃及获得独立，可惜政权不是来自于民。从开国元勋纳赛尔总统开始，到阅兵时在检阅台上被乱枪打死的萨达特总统，到统治埃及长达三十年的穆巴拉克总统，这些总统不仅是所谓强人，而且其实个个都是通过兵变上台的军阀。在民间呢，跟军阀们对着干的穆斯林兄弟会可以说是中东恐怖主义组织的鼻祖，这又是一段血泪史，改天我专文讲述吧。

结束语

感谢我的列祖列宗，让我生为和光同尘的中国人，不是自命清高的希腊人，让我生为贪财怕死的中国人，不是认死理的阿拉伯人。希腊人和阿拉伯人我批评够多了，那么埃及人又有什么问题呢？我都没法批评，因为他们早就没有了。

参考文献

• Eugene Rogan, The Arab: A History
•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