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会是下一个点爆世界的火药桶吗？

点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火药桶是巴尔干，直到今天科索沃冲突仍有可能死灰复燃。比巴尔干只强不弱的冲突地区是巴勒斯坦：从十字军东征到今天，民族宗教冲突已经打了一千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到今天以上两个火药桶貌似已经冷却的算是不错了。那还有没有其他未爆的火药桶呢？有的，这就是高加索地区。

欧亚文明的摇篮

高加索是一座山，东到黑海，西到里海，北边是欧洲，南边是亚洲，长约500公里，主峰高5642米。不管从山的范围还是高度来看，在世界各名山里上都难算得出众，但按照语言学，考古学，和基因学的研究，高加索地区是古雅利安人的发源地。古雅利安人在这里驯服了马，然后南下，一支西进征服了欧洲，一支东进征服了印度和伊朗。所以，这里也正是所谓印欧语系的来源。今天欧洲白人在美国人口分类学还是叫高加索人(Caucasian)，就是出自上面的原因。

大三国演义

以上是有文字记载以前的事情，有不少其实有争议。有信史以来，高加索也是东西方文化交汇冲突的重要场所。我们打开任何一幅近代地图就发现，这里一直是三大帝国疆域的交汇点。山的北面是俄罗斯，山的南面向东是伊朗（波斯），向西是土耳其(奥斯曼）。这三大帝国在高加索地区相互之间已经打了几百年，今天种种民族宗教冲突的果来自它们几百年来种下的因。

波斯

波斯的历史长达四千年，可以和中国比肩。四千年来，虽然波斯被异族征服了若干次，但不出几百年，总有一个大帝国崛起于伊朗高原，就算它的文化，宗教和以前不太一致了。太古我就的不提了，在这大三国演义里登上舞台的是建立于1501年的 Safavid 王朝。伊斯兰什叶派被定为国教也是自 Safavid 王朝开始。直到今天的伊朗，不管是疆域，民族构成，还是宗教和500年前的Safavid王朝并无太大不同。

奥斯曼帝国

奥斯曼帝国由突厥人在1399年建立于小亚细亚，在立国后，前一百年的主要进攻方向是西面的巴尔干半岛，即基督教世界。向西打到极限后他们的进攻重点改为向东和南的伊斯兰世界。他们向南打下了麦加和麦地那的圣域，和北非的埃及和突尼斯，但向东打的时候，在高加索遇见了硬骨头波斯。理论上说，占有圣域和穆罕穆德军旗的奥斯曼苏丹已经是伊斯兰共主，也就是所谓哈里发了，但阿拉伯人认了波斯人不认。波斯人信的是十二伊玛目代代相传的什叶派，觉得不管是阿拉伯人或土耳其人的逊尼派都是逆贼。有关逊尼什叶之争，可参考拙作穆罕穆德的女人们。

俄罗斯

比在高加索的历史的话，俄罗斯最差。直到1710年彼得大帝时期，俄罗斯才第一次打到黑海，直到叶卡特琳娜大帝时期的1774年才统一黑海北岸和高加索山以北，算是进入了高加索大三国演义的舞台。晚归晚，在西风压倒东风的近代，俄罗斯成了大三国演义的最终胜者，在十九世纪里它节节进逼，最终占据了本文所说的南高加索地带。有意思的是，随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重点在西欧战场，但在西面光死人不亡国。在东面呢，上述三大帝国在一战结束前后几年间竟一起亡了。高加索从此进入了小三国演义时期。

小三国演义

小三国演义一直演到现在。但小三国演义的历史比大三国演义的历史还悠久的多，只不过在大三国时期它们都成了别人的棋子罢了。

亚美尼亚

单比历史，亚美尼亚可以笑傲90%以上的欧亚国家了。它正式建国于公元前190年，连贯文明超过两千年，就算大三国里历史最悠久的波斯也比不了。波斯虽有四千年历史，但经过若干次天翻地覆的文化巨变，不能认为是连贯文明。当然，俄罗斯更差的远了。不仅历史久，亚美尼亚早在公元301年就正式立基督教为国教，举世第一名，比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受洗还早了几十年。两千年来，罗马，萨珊，安息，阿拉伯，蒙古，突厥等大国在舞台上走马灯地换，但小高加索以南，小亚细亚以东，伊朗高原以西这块地方一直是亚美尼亚人的。亚美尼亚时而独立，时而附属于一个周边大国，一直算得上是香火不绝。亚美尼亚基督教也一直独立于总部在罗马的天主教和总部在居士坦丁堡的东正教教，是基督教世界里的一股清流。

但后来亚美尼亚作为一个国家还是亡了。蒙古西征对亚美尼亚上层有重大打击，到突厥兴起的时候，亚美尼亚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国家。到1399年后奥斯曼帝国建国的时候，亚美尼亚人甚至可以算是奥斯曼帝国的原始股持有人之一。他们身为基督徒，却在奥斯曼帝国享受别的基督徒没有的优待：既不用象其他基督徒民族一样交血税Devshirme, 也不用象其他穆斯林民族一样服兵役。亚美尼亚人几百年间甚至一定程度上把持了奥斯曼帝国的商业和手工业。他们的富裕程度和受教育程度普遍高于作为主体民族的土耳其人。

但危机也来源于此。亚美尼亚人是奥斯曼帝国的第二民族，却一直保留自己的文化，宗教和语言，不肯和主体民族融合。帝国上升期大家无所谓，但在帝国衰落期，土耳其人看不下去了。十九世纪末，列强，尤其是俄国，百般欺凌奥斯曼帝国，土耳其农民们想：洋人咱们惹不起，境内的这帮异教徒我们还惹不起吗？

这是一场源于草根，再被国家机器一再纵容的一场灾难，针对的就是非我族类的亚美尼亚人。这场民族清洗导致90% 以上亚美尼亚人或被杀或逃亡，剩余的亚美尼亚人没了故乡，直到大三国时代结束。

格鲁吉亚

高加索山其实是两道山。北面高的是大高加索山，南面矮的是小高加索山。面向西方的黑海，两山之间的山谷就是格鲁吉亚的土地。格鲁吉亚人立国大致在公元九百多年，之前一段时间他们已经接受了渡海而来希腊传教士传的东正教。信教比亚美尼亚是晚了一千年，但比俄罗斯的前身基辅罗斯还早。

格鲁吉亚是高加索的世外桃源。两山一海就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多年来欧亚大陆发生的那么多血腥战争基本没有太影响：即使亚美尼亚亡了，南面全是穆斯林，而且北面的鞑靼人，Circussian人，车臣人也皈依了伊斯兰，山谷里的格鲁吉亚居然仍作为基督教孤岛而存在了几百年。直到叶卡特琳娜大帝扫平北方穆斯林，和格鲁吉亚人接上了头。既然大家都是东正教教徒，格鲁吉亚人欣然地和实力比自己强的多的俄罗斯人签订了盟约，认俄罗斯为宗主国，这下子终于安全了吧？

大错特错了。定约之后没几年，波斯再次入寇高加索。格鲁吉亚派快马向宗主俄罗斯求救，结果山北面的俄罗斯 按兵不动！自以为傍上靠山的格鲁吉亚疏于武备，波斯人遂陷都城第比利斯，近千年历史的格鲁吉亚就这么亡了。

又过了两三年，到1801年，俄罗斯援军终于到了，"解放"了格鲁吉亚。俄国人不是活雷锋，不会帮格鲁吉亚复国，很自然地宣布格鲁吉亚成了俄国领土的一部分。格鲁吉亚人虽然不再受异教徒的统治，确实好过了不少，但大家总觉得俄罗斯这种见死不救在先，奋勇接盘在后的作为，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呢？

阿塞拜疆

亚美尼亚有两千年历史，格鲁吉亚有一千年历史。小三国里的阿塞拜疆，就没有历史。这片小高加索山以南，里海沿岸的土地是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拉锯交锋的战场，从来没有过一个独立的国家。1801年俄罗斯吞并格鲁吉亚，向南的脚步没有停，但遭到了奥斯曼和波斯两方的顽强抵抗，几十年零敲碎打打下来的土地加在一块也没有多大。

三大帝国一起亡了，伊朗混成了半殖民地，在三家里最惨，管不了外高加索。在奥斯曼帝国接盘的叫土耳其共和国，面临多国干涉，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才建国，也管不起外高加索。相对而言，接盘沙俄的苏联是最轻松的，但一开始也顾不上外高加索。外高加索一共没多大点地，一块组团建了个国叫高加索民主联邦。

但三家根本过不到一起。首先基督徒和穆斯林水火不容，同为基督徒的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信的其实也不是一个宗教。亚美尼亚人嫌格鲁吉亚人没文化，格鲁吉亚人嫌亚美尼亚人没骨气。过不下去没办法，只好拆成三家。北面自然叫格鲁吉亚。西南面这一半亚美尼亚人比较多，叫亚美尼亚好了。东面这一半穆斯林为主，叫啥好呢？阿塞拜疆的国名其实是从伊朗境内地区名字偷的。这时候苏联红军正好到场，三小国都“自愿”加入苏联了。

苏联是一个很奇葩的国家。理论上，苏联是十五个独立国家，各自有各自宪法，然后"自愿"组成一个叫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的超国家联盟。但实际上还是以俄罗斯为主体的单一主权国家，比一般民族国家甚至更中央集权。阿塞拜疆人其实是奥斯曼和波斯两国穆斯林边民在沙俄/苏联体系下融合出来的一个新民族。他们血统更接近波斯，语言更接近土耳其，主要信什叶派伊斯兰教。住的这块地方呢，其实是当年亚美尼亚故地的一部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结果后来发现有油。

苏联解体以后

在苏联体系下，三小国都在一定程度上俄罗斯化了，有不少以俄罗斯语为第一语言，民族认同为俄罗斯人的居民。列宁斯大林自以为苏联可以千秋万代，但可惜七十几年后苏联就解体了。高加索地区重新回到三大国三小国的局面，结果民族宗教冲突比一百年前只强不弱。不仅三小国之间斗，三大国中除伊朗置身事外，俄罗斯和土耳其都直接或间接参与冲突。

格鲁吉亚

格鲁吉亚还是当年的小国寡民，2008年被俄罗斯生生啃下两块，两块加一块儿占格鲁吉亚面积的20%，人口占不到10%。这就是South Ossetia和Abkhazia。Ossetia和Abkhazia 都是真实存在的极少数民族，但并不能代表当地的民族构成：当地还是以苏联时期移居的俄罗斯人为主。这两块被割掉格鲁吉亚当然不认：这都是我老格鲁吉亚带进沙俄的土地，苏联分家的时候分的清清楚楚，凭什么要让给外人？所以说俄格关系极差，边境非常不安全。另外，高加索山以北还有以动乱著称的车臣地区，

为保国家安全，格鲁吉亚立誓要入北约，你说俄罗斯会同意吗？

亚美尼亚

亚美尼亚不靠海，周边是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土耳其。俄罗斯和亚美尼亚不接壤。对土耳其，亚美尼亚人忘不了一百多年前的血海深仇。和阿塞拜疆，两国边界全是领土争议。早在1988年，苏联还没倒的时候，亚美尼亚族和阿塞拜疆族就已经开始流血冲突了。独立以后，环顾四周，能帮亚美尼亚的只有俄罗斯。所以，俄罗斯在亚美尼亚有驻军。我相当奇怪，都不接壤，还没有海岸，俄罗斯驻军是怎么进的亚美尼亚呢？

阿塞拜疆

阿塞拜疆也不靠海，但比亚美尼亚强点，靠世界最大的内陆湖里海，也是国际水域。阿塞拜疆和俄罗斯，伊朗，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接壤。跟亚美尼亚的边界是这个样子的：

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犬牙交错。双方苏联没拆时就开始打，一直打到现在。你说，这日子还有办法过下去吗？

阿塞拜疆和土耳其亲近，毕竟是同文同种嘛。土耳其在阿塞拜疆还有有军队驻扎。我同样很奇怪：不接壤的土耳其，是怎么派军队过去的呢？在三小国里，阿塞拜疆的日子过的稍微好点，毕竟有油。它跟北约靠得近，但跟俄国关系也不是很差。

总结

在古代，仇恨靠一方亡国来消除。在苏联时代，仇恨靠来洗脑消除。在现代，仇恨靠都过上好日子来消除。这里的仇恨够古老，但没有古老到谁真的亡了国；苏联时代太短，大家洗脑也还没洗干净。最后，这片土地太小太贫瘠，没有办法让大家都互不打扰地过上好日子。所以我看不到仇恨消除的可能。

高加索，怎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