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中的专家组

最近各方媒体，如财新，财经，冰点，中新都在试图复盘武汉肺炎早期的处理方式以及各方责任认定．我24日文章对武汉卫健委做了分析，29日文章对武汉医院做了分析．今天我要分析一下最有争议的专家组一方．首先我声明我没有任何消息来源，分析完全基于对公开信息的分析．

时间段分拆

我们知道，一共有三批国家卫健委专家组．第一批12/31到武汉，主要人员1/3离开．第二批1/8到武汉，1/16离开．最后一批1/19到武汉，1/20离开．我们把整个时间分成5段，即12/31之前，1/1到1/8，1/8到1/16, 1/16之后．分别对应专家组之前，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

专家组之前

我们知道，第一个通过正规渠道上报疫情的是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张继先，到武汉卫健委的时间在12/29．但是，第一个通过第三方检验机构得出疑似SARS结论的是武汉中心医院．不管是华大基因的检测报告（李文亮流出），还是张永振教授发在Nature上的文章都指向武汉中心医院．中国新闻周刊2/17号对中心医院艾芬的访谈也证实了这点．我现在要问的问题是：第一批专家组是怎么招来的？

常规说法是张继先的汇报逐级上传，最后到了国家卫健委和中疾控．然后国家卫健委和中疾控派出了专家组．但这里有一个相当大的疑点，就是12/31上午武汉卫健委公报只字未提国家卫健委和专家组．要知道发通报的时候专家组或者已经到武汉，或者快到了．我们读官样文章，不仅要读文中说的，另外很重要的是看他该说，但没有说的是什么．很显然，这篇通报至少应该提：

省市卫健委非常重视并向国家卫健委和中疾控及时汇报，国家卫健委专家组将于今日抵达武汉协助流行病学调查．

这样才符合常理．官样文章讲究的是面面俱到，这样大的疏漏不好解释．华生的微博曾提到另一个说法，就是中疾控主任高福自己在12/30晚上上网浏览发现有不对，电话向湖北疾控查询才得知有疫情．这是一家之言．但我们知道，到12/30的时候，多家第三方基因检测机构通过PCR检测已经发现疑似SARS了．理论上，第三方基因检测机构应该对客户资料保密，但SARS兹体重大，而且这些检查机构或多或少和中疾控有合作关系，是否有人通过私下渠道向中疾控爆料？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

正规渠道究竟起了多少作用呢？我们知道，12/30晚上，之前不知情的武汉病毒所第一次从金银潭医院拿到患者样本．这是省卫健委协调的．这正是因为省卫健委了解到华大基因检出疑似SARS，所以要再由本地权威机关确认．如果他们想等到权威机关确认之后再向上级汇报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一批专家组

第一批专家组其实有两批．疾控系统的先出发，带队的是冯子健．当天晚些时候，曹彬和李兴旺等也到了．这第二小批主要是临床的专家们．我们知道，中疾控的专长是流行病学和病毒学，临床医学差点．所以临床这一批是国家卫健委应中疾控要求派出的．李兴旺现在出镜比较少，但曹彬现在主管瑞德西韦的双盲实验，出镜很多．曹彬来自中日友好医院，协和医学院．他的上级就是现任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的王辰院士，半官方驻武汉医疗国家队队长．王辰刚从协和医学院校长卸任，之前也是中日友好医院的医生，所以他和曹彬是直系多年上下级．另外请不要忽略王辰曹彬和中疾控是多年合作的老搭档，在2017年国家科学技术奖特等奖获得项目，以防控人感染H7N9禽流感为代表的新发传染病防治体系重大创新和技术突破，的团队名单里，疾控系统的冯子健，徐建国，高福，和中日系的王辰，曹彬都在里头．这可以说是体系内科研获奖的珠穆朗玛峰了．这个获奖名单里在这次肺炎事件中继续高光的还有李兰娟，袁国勇还有管轶，而且他们的排名相当靠前．有趣的是，钟南山不在里面．

我们可以基本判定，第一批专家组是疾控主导，找的不是疾控的人，也是疾控的合作方．专家组兵分两路，疾控一路封华南市场，采集样本，临床一路亲临一线参加病人救治并制定了第一版的诊疗指南，奠定了今后诊疗的基石．可以说，第一批专家组的工作是大家都认可的．

在专家组的背后，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张永振教授领导的团队参加了新冠病毒全基因测序工作，并拔得头筹．张永振是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和中疾控双聘的研究员，他目前工作重心可能移到了上海，但他在中疾控的办公室和电话仍然保留．大家可能不知道的还有张永振是人畜病兼项，而中疾控高福最早的专业是兽医，也是人畜病兼项．高福和张永振的工作关系至少可以追溯到2005年．所以说，中疾控把基因测序的工作交给张永振不是没有原因，而且张也很好地完成了任务．网上有消息说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早在12/26就收到病人样本开始测序，但我认为这是混淆了几件事．张永振教授发在Nature上的文章是提到了12/26这个日子，但这是病人入院的日期，并不是上海收到样本的日期．另有消息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12/26在某样本中也检测出疑似SARS，但这是PCR，不是全基因测序．而且当时的样本做过PCR已经破坏了．虽然有可能当时PCR结果对后来全基因测序有帮助，我还是认为真正测序的样本是中疾控12/31号到武汉医院重新收集的．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的测序报告也直接发给了中疾控(1/5)，符合双方甲方乙方定位．

中疾控(1/5)收到测序报告后立刻报给国家卫健委，并进入了1/7政治局常委会讨论议题中．政治局常委会这天关于肺炎的讨论结果没有见报，我们只是通过习近平后来披露的抗疫日记得知．由于政治局常委会的过问，国家卫健委在1/8日派出了第二批专家组．

第二批专家组

第二批专家组主要是卫健委派出的临床专家，包括王广发．疾控的人比较少．第二批专家组的目的是什么呢？我认为，他们的目的之一是确定人传人危险性．可惜的是，他们在这个任务中搞砸了．这一批专家组可能并不知道1/7政治局常委会讨论的事情．事后来看，如果卫健委主任马晓伟亲自带队，并拿出政治局常委会的尚方宝剑，很多工作都能进行得比较顺利．所以说，专家组有责任，领导也有责任：专家组是干什么去的？职责没有明确，也没有充分的授权．

专家组背后的工作还在进行．全基因测序完成后，中疾控也完成了市场环境样本的检测，新冠病毒正式检出，甚至有了活体样本．全基因测序数据也在1/10公开发表．有意思的是由一个叫 Edward Holmes 的业界大佬发表在病毒界一个论坛上并发推特．这个大佬也在中疾控的柳叶刀文章，和张永振的自然杂志文章署了名．中疾控同时还找到了新冠病毒的特征序列，并开始找厂商做PCR测试盒．

与此同时，疫情也在发展．1/10深圳港大医院接诊了两个肺炎患者．他们都刚从武汉回深圳．这时候虽然没有PCR测试盒，但有了特征序列，可以通过手动PCR检测．通过港大的实验室，PCR比对成功，这就是新冠肺炎．港大的实验室老大正是之前提到的袁国勇．袁国勇此人原籍大陆，港飘在港大任教，同时还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他不敢怠慢报告了香港卫生署，香港卫生署立刻实行了武汉籍旅客筛查，并向国家卫健委通报．这催生了1/13港澳台专家组赴武汉考察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 可惜的是两个专家组碰在一起互相交流的挺起劲，却没人注意一线医院越来越紧张．

1/13号泰国第一例确诊，然后是日本，然后是泰国第二例，但在病毒主场武汉依然是零．后来武汉卫健委是这样解释的：

3、有不少医院反映标本送检后几天没有结果，影响到快速诊断，请问是什么原因？下一步如何提高检测速度？

答：由于国家已将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纳入乙类传染病，采取甲类管理，对该类病原的样本检测按照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第二类）进行管理，相关样本的检测、运输等必须符合生物安全管理的相关要求，病原相关实验活动应当在具备相应防护级别的生物安全实验室开展。 前期我们对疑似病例的样本检测流程是这样的：首诊医院通过规范的预检分诊、结合临床检查、实验室检查和胸部影像检查，经专家组会诊后确认疑似病例并采样，由辖区疾控中心将样本转运到市疾控中心，市疾控中心转运到省疾控中心进行核酸检测，每天可检测样本200多份。（1月16日之前我省没有试剂盒，还需要送到国家指定的检测机构进行病毒分离和核酸检测），预计从采样开始到结果返回，当前约需要2天左右的时间（ 1月16日之前，样本需送到北京国家指定的检测机构，结果返回约需要3—5天）。

诚然 "1月16日之前我省没有试剂盒"，但至迟到1/11已经可以做手动PCR检测．深圳可以，泰国可以，日本也可以．武汉坐拥全亚洲唯一P4级别(最高生物防护级别)实验室武汉病毒所，居然在这里推脱说 "样本需送到北京国家指定的检测机构"？

第三批专家组

深圳港大医院隔离观察了之前两名患者的五名家庭成员，在1/17号拿到了人传人的铁证．袁国勇立刻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了高福和钟南山．高福和钟南山不敢怠慢，立刻上报国务院，这时候王广发在北京也确诊了．于是有了第三批专家组．这批专家组的名字已经不叫卫健委专家组了，叫高级别专家组，成员包括：钟南山，李兰娟，高福，袁国勇．其实他们在武汉就待了一天多的时间，主要在开会，也没有深入基层，因为不需要了，袁国勇已经拿出实锤了．在第三批专家组到场的上午，武汉卫健委还在宣称：

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力不强，不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但是当天，武汉向高级别专家组透露了同济协和14名医护染病的消息．20号白岩松连线钟南山，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管轶应该也是从同在香港的袁国勇那里拿到的消息．他没赶上高级别专家组，1/21自己去的武汉．一天就回来了．说：

我从未怕过，但这次我怕了．

结束语

我这次不指责谁．对病毒的认识是逐渐深入的，就算是大家敬爱的钟南山，在一月二十几号的言论，现在回头看都是太乐观．但是，事实上证明这个上报体系和专家组体系是有问题的．感谢武汉中心医院多次主动送检PCR，感谢袁国勇团队负责任的追查和他的上层关系，也要感谢李文亮们在草根阶层给大家发的警告．他们在体系外的动作最终让我们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