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匈帝国的前世今身

上周我走马观花访问了四个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奥地利和匈牙利。总共只有一周的时间，我不想把时间都花在路上，所以我每个国家也只访问了一个城市，城市之间也没有坐飞机。看了地图的朋友，可能曾和我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在整个国家的最东端，而斯洛伐克的首都布列斯提拉瓦在整个国家的最西端，两个城市仅隔60公里，而且都在多瑙河上，坐快船不到一个半钟头呢？为什么捷克和匈牙利也近的很，坐火车不过一两个钟头呢？

四国

很简单，这四个国家一百年前都属于一个国家，它叫奥匈帝国。

欧洲大陆南方从西到东有三个东西走向的山脉：比利牛斯山，阿尔卑斯山，喀尔巴阡山。三山相连基本从大西洋连到了黑海。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之间的缺口是法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和喀尔巴阡山之间的缺口宽60公里，一条大河从中流过，这就是维也纳到布列斯提拉瓦之间的这段多瑙河。所以说，这里是南北欧洲交通要冲，风水宝地，也就是奥匈帝国的龙兴之地。

大哥：奥地利

奥地利的国名叫Österreich。这是德文：Öster是东的意思，Reich就是Third Reich（第三帝国）的Reich，中文翻译成帝国其实是不对的，Reich只是疆域的意思。最早奥地利是巴伐利亚的一个分支，在巴伐利亚的东面，所以就叫东国。到后来，奥地利后来居上：它的王室，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哈布斯堡王朝，通过战争和联姻等等手段，不断扩大国土。到了16世纪的时候，哈布斯堡王朝控制着西班牙，北方意大利，荷兰等等很多互不连通的国土，国王的头衔长的不得了。此外，奥地利还是神圣罗马帝国，也就是一个众多德语国家组成的松散联盟的重要组成部分，从16世纪到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基本被哈布斯堡王朝把持。所以说，奥地利的国王还有皇帝的尊号：Kaiser。

1806年发生了什么呢？拿破仑横扫欧洲，神圣罗马帝国宣告解体。但是笑到最后的不是 拿破仑，而是神圣同盟保皇派，而奥地利正是反拿破仑力量的中坚。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名义上的尊号，皇帝的手管不到林林总总的各个国家。所以被拿破仑各个击破。拿破仑覆灭，保皇派卷土重来后，从1820年开始，奥地利自己就是帝国，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不再是神圣罗马皇帝的面子货。这个帝国超过一半的领土在之前的神圣罗马帝国之外，所以有一个新的名字：奥匈帝国。奥匈帝国顾名思义包括奥地利和匈牙利，除此之外，还包括捷克，斯洛伐克，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全境，波兰南方，罗马尼亚西方，塞尔维亚北方等等，可谓是威震全欧。维也纳城里这些美轮美奂的皇宫，教堂，博物馆，歌剧院等，基本全都是奥匈帝国时期的产物。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奥匈帝国里除了奥地利本土说德语，其他地方都不说德语。说德语的地方多的很，奥匈帝国这么牛叉，为什么不统一德意志，或神圣罗马的故土呢？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原因之一：其他德语地区都是有自己国王的。奥地利虽是神罗大哥，也没有这个名义乱来。与之相反，向东，向南，是巴尔干，是奥斯曼土耳其侵略欧洲打下来的，奥匈帝国光复基督教领地顺天应人。奥斯曼土耳其的兴亡史，可参考我之前写的几篇文章：君士坦丁堡的挽歌, 阿尔巴尼亚英雄Skanderbeg, 奥斯曼帝国的衰亡和历史的选择.

原因之二：神圣罗马帝国，或者说德语的兄弟里，还有比奥地利更狠的，这就是普鲁士。普鲁士在铁血首相俾斯麦的带领下通过军事，政治两手抓，居然做到了奥匈帝国想干但干不了的事，就是一统德意志（缺奥地利和瑞士）。到了后世的希特勒就更进一步，统一了德语全境。可惜，希特勒手段太过暴虐，Ein Volk, Ein Reich, Ein Führer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元首) 的梦想很快就又破灭了。当然这都是后话。希特勒虽说本来是奥地利人，但在他的概念里，神罗是first Reich，俾斯麦统一的德意志帝国是second Reich。纳粹德国是third Reich。奥匈帝国只是一个旁支。

说白了：奥匈帝国是一个德语大哥管着一帮说各种各样语言的小弟。奥匈帝国最终覆灭的根本原因就呼之而出了：民族主义。

二哥：匈牙利

转回头说奥匈帝国的二哥：匈牙利。匈牙利的国土是喀尔巴阡山和小阿尔卑斯山合围的一个盆地，是平原地区，物产丰富。匈牙利的名字来源于公元五世纪威震全欧的上帝之鞭阿提拉带领的匈奴（Hun），但后世匈牙利和匈奴基本无血缘关系。匈牙利自称Magyarország，兴起于十世纪，其实是来自乌拉尔山的另一支游牧民族，一定要拉关系的话，和现代芬兰人有点关系。公元1000年前后，匈牙利举族皈依天主教，用拉丁字母拼写本国语言，所以他们长的像德意志人，信仰和文字也像德意志人，但语言完全两样，差异很大。从历史久远角度来说，和奥地利也难说谁先谁后。最后，匈牙利从来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组成部分。

匈牙利的土地好虽好，但有一个缺点：喀尔巴阡山东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山，还有若干峡谷，直通黑海北岸的乌克兰大草原。所以从亚洲来的蛮族来的方便。匈奴人是这么来的，匈牙利人自己也是这么来的。当然，后来还会有。十三世纪的蒙古西征，旭烈古带的大军就是这么来的，扫荡匈牙利全境，到了奥地利的山地才回头。匈牙利国力大损，但好歹把蒙古大军赶回了乌克兰。

如果说侵掠如风的蒙古是整个欧洲的梦魇的话，慢条斯理，钝刀子割肉的奥斯曼土耳其就是欧洲的一生之敌。土耳其人一手持弯刀，一手持古兰经，一百年内打下整个巴尔干半岛，再沿着多瑙河而上稳扎稳打，打下了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就不走了，还两次兵临维也纳城下。匈牙利人只能退到接近山地的地方，也就是奥地利和斯洛伐克的一线。这时，斯洛伐克是匈牙利的属地，奥地利是匈牙利的盟友姻亲。这一代的匈牙利国王无后，于是，1526年，姻亲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国王在布列斯提拉瓦加冕匈牙利国王，手按圣经，发誓一定要赶走土耳其人，要光复匈牙利全境！

匈牙利人做到了，但已经到了一百五十年之后的十七世纪末才光复布列斯提拉瓦下游200公里之外的布达佩斯。 奥斯曼帝国的衰亡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光复匈牙利全境之后，奥地利和匈牙利的联军继续一点一点地打下了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罗马尼亚西部，塞尔维亚北部。是不是大家看的有点眼熟？不错，时间已经到了19世纪初，奥匈帝国呼之欲出了。

在滑铁卢打败拿破仑之后，哈布斯堡家深刻意识到，神圣罗马帝国的面子皇帝一点用都没有。我家做要做真正君临天下的皇帝，就像当年的罗马帝国一样！

但匈牙利人不干了。虽然匈牙利王冠已经戴在哈布斯堡家头上三百多年，但大哥家是大哥家，二哥家是二哥家，两家混成一家子之后，匈牙利不就被矮化，边缘化，成了帝国里多个民族中的一个，混的跟斯拉夫人差不多了吗？于是，1848年革命的春风吹遍欧洲之际，匈牙利爆发了起义。此时匈牙利有一位著名诗人裴多菲，他的诗我想大家都读过吧: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1848年的革命被奥地利大军镇压了，但争取自由的种子在匈牙利已经种下了。1866年，奥地利和普鲁士争夺德意志主导权之战输了。快破产的奥地利皇室只好跟匈牙利和解，国名改成奥地利帝国和匈牙利王国，还是两顶王冠一个人戴，匈牙利人获得了匈牙利全部内政主导权和对外宣战的否决权。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奥地利其实很想跟法国结盟，报四年前普奥战争之仇的，可惜匈牙利人坚决不干，奥匈最后只好严守中立，眼见着普鲁士得成大业，普鲁士国王也成了Kaiser。

三哥：捷克

捷克的历史很久远，原来叫波希米亚王国。波希米亚王国的贵族基本上是德意志人，波希米亚王国也是神圣罗马帝国大家族的一员。但是，王国的人民其实基本是斯拉夫人。我之前一篇文章 介绍过斯拉夫人兴起的历史，捷克人属于西斯拉夫的一支，语言和血统类似波兰人和斯洛伐克人。也是信天主教，用拉丁字母。和匈牙利一样，捷克也是个盆地，平原地区，但比匈牙利盆地小的多。

15世纪初的时候，捷克出了一位著名的宗教改革家，Jan Hus，比马丁路德都早很久，在当地很有影响力。他后来被骗到罗马城被宗教裁判所火刑处死，这也是罗马天主教会的著名黑历史。所以，捷克人有新教传统，这和奥地利和匈牙利都不同。

1526年那位戴上匈牙利王冠的奥地利国王前后脚也戴上了波希米亚王冠，从此，捷克正式成为哈布斯堡王室统御下的三哥。到了19世纪，捷克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奥匈帝国的一员，三哥成了众星捧月的一颗星。

1848年的革命春风也吹到了捷克，可惜，捷克太小，最终也没能像匈牙利一样，混到一个独立自主的地位。其实，捷克也不需要等多久：一次世界大战再过几十年就爆发了。正如捷克作家米兰 昆德拉说的：

爱情就像帝国：当信念已经松动了，褪色不需要多久。

四哥：斯洛伐克

和捷克一样，斯洛伐克也是西斯拉夫的一支，语言和血统类似波兰人和捷克人。斯洛伐克这个词本身就是斯拉夫人的意思。斯洛伐克的国土是喀尔巴阡山的山地，是匈牙利平原的北缘。

如果说捷克是有一个德意志上层建筑的斯拉夫国家，那斯洛伐克就是匈牙利上层建筑的斯拉夫国家。在土耳其占领匈牙利大部平原的时候，匈牙利就是靠斯洛伐克的山地苟延残喘的，首都都搬到了布列斯提拉瓦。

到了19世纪民族主义兴起的时候，匈牙利有一点不够地道，就是匈牙利在奥匈大家庭里闹独立自主，但在自己小家里却对少数民族斯洛伐克不给什么自主权。所以斯洛伐克人对匈牙利颇有怨言。

一战奥匈输了个底儿掉，正式解体。巴黎和会的时候，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了威尔逊主义，就是民族自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领土分割还不是列强小圈子说了算。既然斯洛伐克人和捷克人都是斯拉夫人，两边就搭伙一起过吧，这就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开端。

斯洛伐克从奥匈四哥混到了捷克斯洛伐克二哥，看起来不错，对吗? 但是，斯拉夫人不团结是举世有名的: 捷克人嫌弃斯洛伐克人土，没文化，斯洛伐克人嫌弃捷克人怂，没骨气。社会主义时期，捷克人占着人口多，经济好，对斯洛伐克多有欺压。好在苏联解体后，捷克斯洛伐克没有闹到兵戎相见，很快就和平解体，分家另过了。

今天的四兄弟

今天四兄弟都是欧盟的一员。经过一战二战，奥地利和匈牙利面积大为缩水，也不比捷克和斯洛伐克大多少了。虽然经济发展有差异，多少年前的偏见和委屈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但大家守着中欧这块交通要冲风水宝地能好好过日子，懂点对面的语言，周末的时候能过境吃点不一样的酒菜，看一点不一样的风景，这就是福气了。想想前南斯拉夫，前苏联吧。

愿世界和平。